“王振在时,哀家记得如晋和宫里一个小孩子,颇有点交情嘛。”丁一以为做得隐蔽的关系,对于孙太后来说,这紫禁城里的事,却是很难逃出她的掌握,或者她不知道怀恩在景帝登位之后,仍然和丁一暗中有勾连,但至少她一下子就把怀恩以前和丁一认识这一节,挖了出来,尽管她连怀恩叫什么都说不上,“肖强下去,不要去吓唬那小孩,只是把如玉的消息,透露给那孩子听,说是你怕死,不敢去告诉如晋,如此便好。”
“奴婢遵命,先前按着娘娘的方略,尽量按着如晋少爷的喜好来办事,故之入京师时,奴婢看着如晋少爷用俸禄施粥济民,便也凑了份子,此时去办这桩事,却也是合情合理,娘娘真乃女中诸葛!”肖强跪在地上,不住颂圣。
孙太后对于这种马屁,早就免疫了,只是笑着抬了抬手道:“知道你忠心办差了,别在这里表功,赶紧去把事办妥了。记住,若办妥了,自然有赏,但要是出了差错,哀家可不按将功折罪那一套的。”也就是说办砸了,直接就要问责,至于杖死还是发去浣衣局之类,就要看孙太后的心情来定了。
“唯!”肖强磕了头,匆匆便去了,虽然孙太后叫不出怀恩的名字,但肖强却是知道的。
只不过天还没黑,就有来报,说是于谦的儿子入宫求见,这倒让孙太后愣了一愣,因为于大司马是爱惜羽毛、指望着青史流芳的人物。很少教他儿子出来,便连推举于冕的石亨,都吃了排头。可见于谦对这儿子管得很死,生怕他整出什么让自己清名不保的事。
所以于冕来求请入宫,的确是让孙太后有着三两息的愕然,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点头对那中官说道:“领进来便是,大司马的公子,家教是极严的。来求入宫见哀家,必定是有事的了,依着哀家所料。只怕是大司马略有微恙。”这就是绝代高手的风范了,对方可能出什么招,为什么要用这一出,她真的一眼就看得分明。若非如此本事。她又如何能在宫中立脚,历经数朝,还成为明朝第一个身后有尊号的太后?
果然不出孙太后所料,于冕入得来,就是禀报于谦的哮喘又犯了,感觉不是太好,吩咐他来宫里,求孙太后放丁一出宫。于冕诚惶诚恐地禀道:“毕竟如晋是家严的衣钵弟子,有些事。家严原话,便是‘现时神智还算清醒,得与如晋吩咐下去,以免病重了,到时头脑不清,话都说不清楚。’故之教小子来与如晋师弟通报一声。”
孙太后并没有大怒也没有拒绝,很关切地问了于谦的病情,又教宫人取了不少御用的补品赐给于谦,然后方才对于冕说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何况是衣钵弟子?于先生有恙,教如晋去榻前侍候,原是应有的道理,便是大司马不教你来传话,哀家身为如晋的义母,听着这事,也当吩咐如晋前去的。这样吧,哀家也是许久没见过如晋,今晚就留他在宫,陪哀家唠叨唠叨,明儿一早,便教如晋出宫去于先生榻前听教,如此可好么?”
没有等于冕开口说好还是不好,孙太后却就笑道:“便如此吧,好好回去照顾令尊,把哀家的话转告于他。但若是大司马夜里愈加不适,那不论是否下了宫钥,你自管递牌子进来,哀家会与把守宫门的将领说明,到时哀家带着如晋,和太医一起去看望于先生……”
于冕很感激地谢恩,只觉得太皇太后当真是对自己的父亲极是礼遇,千恩万谢地便出宫去了,这大约也是于谦不愿他被石亨举存的原因,事实于历史上,于谦被平反以后,于冕也就做到了从五品的兵部员外郎,于常人论,自然光宗耀祖——七品知县对多少百姓来说,都是天一样的人物,但若依着他父亲是废立皇帝、主持京师保卫战、七年把握相权的于谦来说,那着实只能说一句,这位真的就是憨人。
当中官引领于冕出了去,边上太监就小意说道:“娘娘,若这于公子……”他的意思,是于冕明显是不知道情况,没听懂太皇太后话外的意思,要真的一会来说于谦病重,或是于谦真的病重,那这可如何是好?
孙太后却就笑道:“狗才,岂敢妄议于先生?当年王振便想着对于先生下手,什么下场你可看着?你以为,这世上有什么事,是于先生看不明白的?那却就是你这狗才的脑子进了水。”于冕听不懂没关系,这话却是说与于谦听的,“若当真于先生病重,于家公子,大致是想不出入宫求见的。”太后很敏锐地就指出了问题的症结所在,“不得泄漏于先生遣子入宫之事!”
“奴婢遵旨!”听出太皇太后语气之中的严厉,边上宫人、太监连忙跪下应答。
孙太后所说的,就是明日放丁一出宫,是个底线,如果于谦还再以此为由来说事,她不介意带着太医过去,大家一起撕破了脸,因为她提到,自己是丁一的义母,丁某人是赐了姓,入了宗人府玉牒的,于谦连一夜都容不得,那就等于相权来挑战皇权了。
很多心结,很多仇怨,往往都是在一个不经意,不足道的瞬间种下的,这一夜,已足够让丁一去做选择了。因为丁一也并不知道明日就会被放出宫,他也不知道于谦会来为了他出头。对他来说,迟早都是要选择的事,以孙太后对丁一的了解,特别是散发了丁如玉的消息之后,丁一会更倾向马上做出选择,而不是再看看。
一夜,孙太后认为就足够了。
“看来于节庵对丁容城很是器重。”石亨颇有些酸意地对杨善这么抱怨着,“某还以为于节庵不近人情,如今看来,也是看脸!遇着丁容城,他倒就热切地拿起先生身份来为其遮风挡雨了!”想想自己举荐于冕,都让于谦喷到受不了翻脸,石亨就愈更地心中不爽了。
杨善抚着胡须,和在丁一面前如同老顽童的行径是全然不同,虽诙谐,但却自有一番气度:“侯爷,别说于节庵了,若是老夫有着丁容城这么一个亲传弟子,老夫也愿押上身家性命,去替他分担这份风雨!侯爷,若丁容城是你弟子,你便无动于衷么?”
石亨在杨善面前倒也诚实,一拍案几,豪笑道:“思公所言极是,若是有这样弟子,某便是鼓擂点兵升帐也做得出的!”那就是说,发兵直接去把丁一抢出来他都敢做了,“能战,能练兵,能统兵,能生财经济,得丁容城,胜得十万虎贲!”
听着他的话,杨善叹了一声道,“若是如此,侯爷只怕还是早做准备吧,丁容城一出得宫来,只怕就用着兵了,丁总镇出关三日了,到此时还不见报捷文书前来,也不见信使来……丁总镇说是丁容城的妹子,实是义妹,她对丁容城那番心意,瞎子都看得出来啊……”
“对了,思公,话说原本丁总镇被娘娘召入宫中住了三五日,某看着,怎么也有些为质的感觉,怎的关外信使一来,却就教丁总镇出宫,更为出奇的是出宫之后,点了亲兵便出关去了,这信使,到底是为何事而来?”石亨知道杨善在宫中也有自己的门路,数朝元老,混得再不好也有许多香火情分,何况杨善这人极能交际的。
杨善饮了茶,只对石亨说:“侯爷不如去问问曹某?”他指的是太监曹吉祥,也是参与立宪秘议的人员,和石亨一同掌管着团营。杨善的意思,是说问宫中事,应该去找曹吉祥才对,怎么会去问到他头上?不论他有没有消息,杨善都不打算来当这样的二道贩子。
除非他觉得有必要泄露出宫中的事务,不然的话,他更愿意撇清干系。
“某孟浪了,思公莫怪。”石亨也听得出杨善的不满,他素来知道杨善的本事,所以连忙道歉,而后方才说,“安西都督府于兀良哈,正是兵强马壮,丁总镇御下极严,以致前方朝廷派出将官都不能号令;牧民又仰慕丁容城和丁总镇,称之为阿傍罗刹和结缚罗叉私……”
到底是什么的事,才值得丁如玉一出宫,就马上点了亲兵奔驰关外去?到底又是什么事,能让本来隐约打算以丁如玉为质的孙太后,不得不让丁如玉出宫视事?这年头通讯很不发达,就算石亨在军中有着众多亲信耳目,要把关外的事务传回京师,总也得有些时日的。
这便教石亨感觉摸不着头脑:“便是鞑子三五万人去攻关外的都司,依某看,也是打不下的才对啊!算了,今天的公文,教某速至边关,恐有鞑子犯边,到了边镇,便知如何了。”要知道无论兀良哈地界,东边的女真属于没开化的部落,虽然凶悍,但要聚起三五万以上的军力,明显不太可能;而北边的鞑靼,名义上的大汗脱脱不花,不过是也先的傀儡,他能起五万精兵去打仗?要是这样,也不叫傀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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