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飞地(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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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生要如何处置我?”沐芷兰柔柔地这么问道,拔弄着衣角,全然没有先前一箭歼敌,先声夺人的凛凛气势,倒是如那心系情郎的少女,看着娇客另有新欢而透的一缕闺怨,她问的处置,也跟丁一所说的什么公开审判、军中陪审团制度,军事法庭之类的,全无半点相干的味道。丁一被她这么一问,立时就语塞了,他是听得懂这少女的心声,更是因此,方自难以作答,所谓最难消受美人恩,不过如此,若是面前这位,是英国公府里的那位佳人,只怕丁一难免抑制不住,做出一些失控的决定来,但这位,至少现时丁一对她,却是没起意的。

  现时的丁某人,有妻有妾不说,他又不是种马,看着女人就要扑将上去就地正法。只不过若这少女凶巴巴地来质问于他,丁一有千条理由堵住她的嘴,随便问一句“沐公爷在生时,敢让你无将令便可随意纵马大营?”、“沐家的家教当真了得,擅入大营杀人,理直气壮?”

  总之,便是从毒树结毒果来质疑沐家众人行为的合法性也好;从统属上,来质疑沐家捞过界也好,真的丁一是不愁理由和说辞的。可她偏生就没有一句质问的话,没有一句埋怨的言辞,没有一句咒骂,只是柔柔地这么问着,看着丁一的眼神里,有着绵绵的情意。

  于是丁一就真的没有什么办法了,但教是个人。能对她出恶语么?只好对她说道:“沐女兄客气了,不过是走一个过场,只教这营里有眼睛的。哪个敢说女兄的不是?这等事总要一整套做下来,日后朝廷那边有什么风吹草动,贵我两方,方才不至于任人鱼肉啊。”

  她听着却摇了摇头道:“当不得女兄之称,只求能随先生左右,做个女弟,便是所愿。”所谓女兄。就是姐姐的代称,从起:“姊,女兄也”。这是没有什么畸义的词,丁一总不能官居左都御史,又是两省总督,见着少女。就管人叫“好姐姐”、“亲妹妹”吧?

  所以他方才用了这么个词。谁知沐芷兰却来了个女弟,这就很有点意思了,可以说想拜丁一为师,当他的女弟子,也可以说她便想做丁一身边的妹妹,从她那泛红的俏脸上看去,何等意思?若丁一还察觉不出,只怕却是木头人了。

  “女兄且休息吧。学生还有军务,失陪了。”丁一抬手一揖。便退了出帐外去,那些健妇,刘铁不用丁一吩咐,自然是塞足了钱,教她们好好侍候这沐公府的小姐,看着丁一出来,不知道是看在钱份上,还是得了二夫人的吩咐,倒是客气和丁某人见了礼。

  丁一却是一脸的苦涩,别说他对沐芷兰没什么意思,就算他本着政治联姻的念头,也谈不上牺牲吧,反正这沐芷兰长得也不错,至少不会教丁一反感,看她这架势,只怕当侍妾都是愿意的……但就算丁一愿意,这事也绝对成不了。

  云南、广西正是相邻的省份,皇帝会乐意看着沐家和丁一联姻?而沐家会冒着激怒皇帝的可能,来把自家的女儿不体面地送给丁某人为妾?所以丁一深吸了一口气,甩了甩脑袋,只是不愿去想这等事,而是走向押着田丰的所在而去。

  收押着田丰的帐篷里,很显然丁某人是没有和田总镇讲究什么“君子死,冠不免”的道理,直接就是用泡过水的麻绳,四蹄反攒绑得结实,然后连嘴里也塞入一根木棒,用绳子死死勒着在脑后打了结,这不是防止他逃跑,是为了防止他咬舌自杀的。

  “田总镇,听着学生门下的弟子禀报,被拿下以后,你是三番四次想寻死的,大约你是以为,自己死了以后,便是死无对证,凭着留在家人手中的东西,能让指使你的人,留下你家人的性命了?”丁一撩起袍据坐了下去,面前便是他在粮草场中寻着的那张老军拼钉的小桌,刘铁蹲在边上,默默地扇着红泥小炉里的炭火。

  丁一看着不与他对视的田丰,对方眼里却真的是有求死的意志,不过这样的对手,丁一在毒枭里早就见过很多,如何击破这种人的心防,别人没有办法,死都不怕了,还能怎么样?教文胖子来,也不过是上酷刑看他能不能熬得过,熬得过刑死了,却就让他得偿所愿。

  可田丰倒霉的是,他遇上了丁一。只听丁一对他说道:“你死了,又如何知道指使你的人,是否能看在你这份忠心上,放你家人一条生路呢?若是为着万全之策,斩草除根,依学生看来,却也是一个妥当的办法啊!”这话听着田丰耳里,他转过头来望了丁某人一眼,但却并没有耳赤面红,也没有青筋迸现,便只是望了一眼,又再转过头去。

  来来去去,田丰在动手之前早就想过许多次了,绝对不会因为丁一的这一句话,就攻破了心防。但丁一接下来的话,却就让田丰不得不动容了,因为丁一向他说道:“学生要杀的人,就是当今天子也保不住的。也先十万铁骑之中,学生想杀谁就杀谁,赛刊王在亲卫环伺之中,学生也依然将他一条手臂斩了下来,全身而退,你想想,那幕后指使你的人,能调十万铁骑去护卫你的家小么?”这就是**裸的威胁,这威胁只怕在大明朝,此时除了丁某人之外,再无一人敢于这么说出!就是沐家、大功坊徐家,也绝对不敢这么光明正大地说出来!

  但丁一就是敢说,田丰闻言,脸上肌肉不住地抽动,因为那封密旨也许可以让皇帝放过他的家小,但真的不可能挡住丁一,别说丁一那传闻中可怕的身手了,单是先前在粮草场营门口,冲锋队和突击队弄出来的那一幕,都教田丰胆寒,天知道自己家中奴仆,有没有这样的人?只要有一个人也是那什么冲锋队、突击队的,往井里投毒也好,放火也好……

  “放田总镇下来。”丁一对着在侍候炉子的刘铁吩咐道,“他若死了,这帐就只能跟他家人去算了。”刘铁扔了那破葵扇,过去把田丰放了下来,又拔了刺刀出来,割断了绑着田丰的绳子,然后退后了几步,收好刺刀盯着田丰,以防他暴起攻击丁一。

  却就听着丁一对他说道:“别装模作样了,为师等着水开喝茶呢。”刘铁无奈,只好退回炉子边,重新捡起那把破葵扇,老老实实侍候起炉子。丁一便向田丰笑道,“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的,田总镇若是死了,学生就报上去,田总镇勾结孟养思机发,准备谋逆叛国就好了。”

  田丰这下就真的脸红脖子粗了,一下子就仆倒在地,冲着丁一哀求道:“制军!祸不及家人啊!田某也是身不由已,制军您是知道的!这事田某做也得死,不做也得死,这条贱命就当给制军赔罪好了,还求制军给田某一个体面的死法!”

  “学生却有一个办法,可以教田总镇活下去,当然,丢官弃职在所难免,不过回乡去当个富家翁,却还是不在话下的。”然后丁一便把自己想好的章程说了出来,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田丰听着丁一的话,眼里却就渐渐有了活气。

  紫禁城之中的景帝,拿着那份奏折,眼里却是极为少见的尽是戾气,他好几次想把那份奏折撕碎或是扔掉,但却又不得不得又重新打开,仔仔细细从头再看一回,这是一份无法请于谦入宫来共商对策的奏折,如果让于谦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景帝觉得,甚至于谦可能请出太皇太后,带领朝臣,再来一次废立之事。这跟于谦个人的喜好、品德、操行是全无关系的,就算相权把握在首辅陈循的手上,或是天官王直的手中,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这个年代朝廷大佬,绝对不是后来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当然换成其他人,大约会温和一些,而对于英宗北狩,敢于果断扶景帝上位的于谦来说,对于能说出君为轻的于谦来说,景帝只觉得,他是绝对干得出来这样的事的——废了景帝!

  下密旨教武将暗杀督师的文臣,这样的内幕让于谦知道,这位极重身后名的于少保,如何能接受得了?不论是为了相权,还是为了士林利益,或是最简单的为了自己身后的清名不受沾污,于谦都绝对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所以景帝只能自己一次次地重新读这份丁一送来的密折,自己去决定这件事到底该如何处理。也许,他还有人可以商量,那也只能是跪在边上的兴安了:“老狗!你看如晋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田丰被白莲妖人所胁,为求保命,纠结乱兵攻击总督行辕?”这根本就不是景帝预想的套路,他压根就想不明白,丁一是要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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