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在这深山老林的秋夜里,洋溢出格外的温暖来,它是一个热源,于秋风中,把原本不太熟的人们,吸引得不由自主紧挤在一起。丁一看着熊熊的篝火,他看见了自己,大约因着这世道的艰难,才得以把这些瑶族的头人,都聚集到身边来。
瑶族之中也分为许多不同的部落,南面那位上下打量着丁一的那个年轻头人,就是属于过山瑶;而挨着过山瑶头人的,很用心听着丁一讲述的壮年人,就是连南那面另一个瑶人的部落头人,丁一似乎方才听说是排瑶的,这位很用心,有什么听不明白的,当即就会发问。
“几个窝头,两只山鸡,几碗水,一竹筒酒,再加个几个壮实小伙帮人担担抬抬一天,能换多少银子?”丁一并没有去讲很高尚的道理,而是很朴实地讲到日常生活的小事,这却也是瑶族头人们,愿意听到的。
那位排瑶的头人,算了一算,笑着说道:“两钱银子?一钱总是有的吧?至少能换半钱。”有不会说官话的,就有妹伦用银铃一般的声音在边上翻成他们能明白的话,钱是这年代的一个重量单位,斤以下是两,两以下是钱,这一钱就是三点一二五克,到底是多大一块银子,丁一还真不太懂,总之就是很少的一点吧。
边上那些瑶族头人,也都纷纷赞同地点起头,大约这年头,又没动物保护条例,普通山鸡也不禁猎。真不值什么钱吧。所以那排瑶头人的话,大家听了都觉得很是认同,连瑶王也在点头。说是大概也就这么多。
“不提京师,就是府城里的文人墨客公子佳人,去踏一回青,也就是去城外的草地上玩半天吧,你们知道要花多少钱?春夏放两个风筝,秋冬烤点肉什么,温一壶酒。请几个歌伎……通常这么聚一趟,七八个人,就算穷到没钱请歌伎。纯瞎扯吹牛,花费也得五六两银子。“丁一微笑着对那些头人说道,当然这样的聚会是真要这么多花费,因为至少得饭管饱。兑了水的酒管够吧没说请人出来诗会还是踏青连吃饱都不管的。这年头大家还要脸,干得出这样事的人还是不多,所以一般穷书生,是不太敢办这样的聚会的。
但一众头人,这时就有了差距了,有如那排瑶头人两眼放光,也有一些人根本就不明白丁一在说什么,甚至那位过山瑶的头人。眼里还有点怒意,大约觉得丁一是在污辱瑶人穷苦的缘故。几乎立刻就要暴起了。
“两只山鸡,几个窝头,几碗水,一竹筒酒,再加上几个壮实小伙担担抬抬的,至少可以赚到二两银子,没错,你们没听错,这是往少里说,待正常的话,再给那些人看一下咱们的舞蹈,再找个老人,给他们讲讲瑶族的故事,赚个四五两银子,也并非不可能。”丁一抛出了诱饵,他相信自己也可以通过结义这样的方式,来得到这些头人的认同,千百年就有著名将领这么干过。
问题是,有头发谁做癞痢头?虽说捏在手里只有两府之地,但丁一有着永镇广西的大义,手下二万新军也正渐渐成熟,民兵训练也开始走上正规,接下去后装枪要装备上,那二三千人的战事,他需要干的真就一件事,推!只要对方敢和丁一在平原决战,那就是推,没有第二件事了。
整个大明觉得丁一利害,崇拜他的不是没有,但知道他的工场生产力跟上去会如此利害和可怕,那就真的是没有。在这个时代,没有人能比丁一更清楚,钢铁产量就是国力,就是战斗力!
装备到营,就可以小规模的推装备到团,基本就是可以一县一县地推。
当然,前装枪也可以,但丁一实在无法接受可能存在的大量伤亡,当遇着重装骑兵不计伤亡冲锋时,没有机枪和火炮压阵的前装枪方阵,是不太可能压得住的。别说华夏没重装骑兵,南北朝都能弄出来的东西,战争需要的话,弄出来完全没技术难度!
所以,除非到了最后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否则丁一不打算用拜盟这样的方式来拉瑶人下水,否则今后当他发展起来,瑶王提出一些过份的要求,丁一就不好拒绝了。而很明显,他这个诱饵,让瑶族的头人很感兴趣。
至少有三四个头人已经凑过来问道:“此话当真么?”
“哄鬼去吧!二两银子?能换一两银,瑶寨不用五六年,就该富足起来了!”过山瑶的头人不屑地冷哼起来,一两都是百分之一千的暴利,二两?发梦也不是这样的,他本来就对丁一没什么好感,此时更觉得丁一嘴里没一句实在话。
丁一也不生气,又不是搞老鼠会,一个个哄进来,这玩意总要分拆开,才有可信程度:“诸位知道大明的钱在谁手里?不,不是皇帝手里,皇帝只怕比诸位也富不了多少,国库的钱他要动用,还得诸部尚书,内阁大臣同意才行呢。大明的钱,就在士绅手里!”
说到这里丁某人突然冲那尽是恶意的过山瑶头人问道:“听说过‘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么?又有个说法,叫做游山玩水,随便找个府城里的士绅富人,问一问他就知道,这不是某生造出来的词。”
“是有!”排瑶的头人一拍大腿,便开口说道,“前面那句不知道,游山玩水,我也有听汉人说过的。”其他瑶族头人也大多数点起头来,这的确不是丁一捏造出来的词语嘛,听说过的人还是不少的。
丁一微笑着点了点头:“有钱游山玩水的,就是士绅,咱们要赚的,就是他们的钱。卖给他山鸡,卖给他水和窝头,吃喝的可不是山鸡和食物,是这片大山的风韵;卖给他水酒,也不是水酒,而是瑶族的风情……只要这旅游业弄得起来,何愁赚不到钱?”
这回没有人能懂了,连担任翻译工作的妹伦,都眨着明亮的大眼睛望着丁一。
旅游业是什么鬼东西?还风韵和风情?完全是不知所云了。
倒是那过山瑶的头人却开口道:“看来你是真是汉人的大官,先前以为你是假冒的,这白净的面皮,简直就是那汉人戏台上演的公子,现时看来,真是汉人的大官,汉人大官说的话,总是听不懂的。”
丁一哭笑不得,一时不知道如何解释,倒是呆在丁一身后的巫都干听懂了,她不知道从哪里拔了一根小骨刺,突然跑到那过山瑶头人的身边,扯起他的手扎了一下,然后不理那在摸刀的头人,就用骨刺挑着那点血,在篝火下对那些头人说道:“这点血,值多少钱?”众人被她问得愣住,她却对那过山瑶的头人说道:“见谅,不小心,刺到你了,要不要带你到梧州医馆包扎一下?我听说,瑶人的勇士,是敢和野猪赤手相搏的,故之方才也没有意,想不到,害得你痛成这样……”
“有什么痛的!不打紧!”那过山瑶的头人听着,马上把被扎了一下的手缩了回去,挺胸做豪迈状,“没事,不就扎着一下嘛,我上回去打猎……被那畜生……你们看,这么长一道,我都没当回事,把那畜生杀了,扛回寨里去!”他边说着,还扯开衣裳展示着伤疤。
“这滴血,有没有人为了它,跟我拼命的?”巫都干没喝酒又洗了澡的此时,火光下倒是颇为看得过去,她的话,让那些头人纷纷摇头,谁发疯去买那点挑在骨刺针尖上的血?却听她又说道,“但若这点血,是你们最喜爱的小女儿的处子之血,我看,想把我杀死的人,是不少的。我家那颜说的,就是把这点不值钱的血,找个由头,教它值钱起来。”
这话糙,但好懂,虽然其实也没说明白,但至少那些头人听着,纷纷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似乎大多能意会了。
这个时候,那个过山瑶的头却一下子站了起来,望着丁一说道:“你怎么说得好听,我都是不信,汉人总是会骗人的!你出来,和我打上一场,或是你能站着,我便信你,瑶人只和英雄交朋友,不和只会说嘴的骗子喝酒!”
瑶王看着头痛无比,他那边一再按下自己儿子,哪知道这过山瑶的头人来上这么一出?他却不知道,正是邓佳命一贵的撩拔,这过山瑶的头人,才会对丁一的恶意如此之强烈,才会跳出来要和丁一打上一场。
“你有种就出来,大家做过一回!”他得意地用下巴指着丁一,傲然地挑衅。“你放心,看在你有敢上山来找我们谈的胆子,只要你被打倒之后不爬起来,我便不打死你的。”
丁一真的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哪里会想到,和一众头人相议关于瑶区民生大计的时候,突然有人跳出来,要跟他做过一场!这他娘的什么事啊?议会里的群架么?想到这节,丁一倒也平和了,对,议会里不也一样打么?
“若你输了怎么说?”丁一微笑地冲着那个头人问道。
这时瑶王、排瑶的头人、妹伦都不约而同的出声:“万万不行啊!”他们是知道这过山瑶头人的武力,认定了这白净面皮的汉人大官要是落场,是必死无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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