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丁如晋,这玩笑开不得!”兴安真是脸皮狂抽,连反驳也不敢大声,这东西一旦被人听到,传将出来就变得不知道什么样子了,等到了景帝的耳里,那真是百口莫辩,而且他是内廷官啊,皇帝说打死就打死的。
丁一停下脚步望着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翻了翻眼皮,淡然说道:“噢,不是么?学生看你捧着太后亲手做的女红,躬身,低头,双手而接,想来公公是司礼监太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内相,若不是心怀旧主,这说不过去啊。”
兴安真是欲哭无泪,突然之间他发现让素缟堂的杀手把丁某人干掉,也许就是一件好事,就算不为了景帝,便为了他自己可以出这整天被丁某人恶心计算的气,也是值得的了!他哪里知道这块布,是英宗的钱皇后亲手做的女红?
说他躬身、低头、双手而接,这当太监当久了,又不是服待太子的太监,自太子幼时便能狗仗人势,景帝这原本连皇宫都进不去的私生子,兴安早就养成了这样待人接物的习惯,这哪里是什么心怀旧主?要丁一不说,兴安也压根不知道这东西的来历啊。
“丁容城,何必如此相戏?”兴安苦着脸说着,手里这块布巾,他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丢了吧,一会丁某人扣他个藐视皇室之类的罪名,别看他是司礼监太监,别看英宗关在南宫,他这皇帝家奴的角色,真要坐实了,太皇太后就有发作的籍口,到时景帝都不敢保他;收入怀里吧,丁某人肯定又来咬定他心怀旧主。
所以他一时也只好将它揣在手里。冲着丁一压低了声音说道:“丁容城,莫要欺人太甚!”说着想把那布巾塞还给丁一。但论身手的灵活性,这年头又没有可供他练习,他要能塞回丁一手里才有鬼呢!
丁一几步闪开,笑道:“公公是要替太上传衣带诏么?”衣带诏,相传当年汉献帝扯了衣带,写了血书在上面给刘备,要他带兵勤王的东西。丁某人望着兴安说道,“若是公公替太上传衣带诏,学生跪接便是。”
看着丁一作势要跪。兴安知道完蛋了,这厮是要把自己玩死的节奏!要知道景帝和太后给他宣旨,都专门提出让他不用跪接,所谓为国披创,腰腿有疾。都成惯例了,这厮是没有跪接过圣旨的。现在说要跪接。让他跪下去还得了?
“容城先生!”兴安这做到司礼监大太监的,也算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一下子把牙咬了,抢先便扑通跪下,“您是名动天下的风流人物,又是太皇太后的义子。当今的义弟,说起来,南宫那位还是您的挚友,您何苦来为难小的这残缺人儿!”
从丁如晋。再到丁容城,接着到容城先生。
兴安公公也算是能伸能屈了。
丁一看着差不多了,笑了笑将他扯起来道:“不敢当公公称呼,看来不是要传衣带诏?那依学生看,还是收好再说吧。”兴安这时豁出去了,也只能按丁一说的,把那布巾揣进怀里去。
“若说太后为生计所迫,要亲手去做女红补贴生计,传将出去,只怕没人相信吧?”丁一淡然地对兴安说道,“学生是不相信有这样的事,兴安公公觉得,这样的事可信么?”说罢他便望着兴安,微笑不语。
兴安这时哪里还不知道丁一的意思?只是苦着脸说道:“容城先生……”
“好了,学生又不喜欢这种虚头巴脑的东西,再说,公公口中叫着先生,心里不知道是骂着竖子还是小儿吧?还是称学生的字就可以。”丁一扬手止住了兴安,这玩意适可而止,这位毕竟是司礼监的太监,皇帝的身边人,做得太过,把仇恨值硬生生拉起来,却就不是丁一的本意。
兴安总算松了一口气,他听得出丁一也没什么真要逼死他的心,倒也缓了口气苦笑道:“好吧,那老奴就直说了,爷爷的顾忌,如晋公子也是知晓的,老奴哪里来的胆子,敢去进言?龙有逆鳞啊!这事公子自己都知道提不得,如何要陷老奴于死地?”
“学生这人,向来不会陷害朋友。”丁一抬手示意兴安带路先行,边走边说,“从来也没有教公公去说不当说的话,只是乡下的族人之中,有主家败落了,发达了的奴仆暗地里接济一下旧主,是常有的事,失势的主家又祸害不了现在的主人,而且按着辈份终究也是主家,人须得要本份,公公你说可是么?”
“这个……”
丁一笑道:“公公回去,好好想想,皇帝是圣明的天子,公公若想不通,便从学生把这物件给你说起,想来皇帝是能帮公公拿个主意的。”说话之间,便已到了宫门,丁一微笑着冲守卫的大汉将军点了点头,便对兴安说道,“留步。”便自出宫去了。
兴安看着丁一的背影,不禁抬手抹了一下额头,匆匆回身而去,不经意一甩手竟挥出一串水渍印在地上,所谓汗如雨下不过如此,那些守卫的大汉将军不禁互望着愕然:这老太监八月的天气里,虚火居然这么盛?
他们却不知道,兴安此时的心悸。
兴安没有想到丁某玩弄起这些权术,丝毫不比他上沙场杀人的本事来得差,边走边恨恨低声道:“竖子可恨!只望那边发动,送汝归西方教咱家出了心头这恶气!”他身为司礼太监,真是自从景帝坐上龙椅以后,就没被人这么摆弄过,连金英也被他整得无可奈何的,于宫斗权术,兴安绝对不是庸手,但他被丁一弄得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去跟景帝说?他才不那么傻!
又不是风三那样的妄人,兴安怎么可能干出这种蠢事?
要接济英宗,丁一又自己不去出面,却来威胁兴安,这事说给景帝听,不就摆明了说丁一不想跟英宗扯上关系么?不就再旁证着丁一对景帝的位子,还是很尊重的,不愿去惹他霉头么?而且丁一刚才还说了“皇帝是圣明的天子”,这是要借兴安的口,去帮他颂圣么?更别说把这句省了,刚才那些大汉将军都听着的,难道把那些人全做掉?
“气死我了!”兴安走着走着,只觉喉头一甜,冲着长廊外花草喷了出去,竟是鲜红的血色。刚好几个小伙者行过来,看着吓得连忙过来搀扶他,问着这老祖宗到底是怎么了,要不要请太医来看……
“不用、不用,汝等好生用心办差就是,都是为主子奔波,吐几口血,有甚么紧要?”兴安真是有苦说不出,挥手教那几个来争取表现的小伙者自去,跌跌撞撞往皇帝的寝宫奔了过去,看来这事,他跟皇帝交完了差,还真得私底下去接济一下英宗了,要不然丁一到时闹起来,他是说不清的。
光是刚才丁一教他去问皇帝这一句,他没去报与景帝知晓,到时丁一翻起案来,就全是事,何况怀里还有这块扔也不是,留也不是的布巾!而且丁某人的凶名,兴安也是知道的,以前还觉得宫里他作不了怪,现在看来,兴安缩了缩脖子,无比悲催地摇了摇头,算了吧,还是不要去和这厮作对,似乎跟丁某人作对的,都没什么好下场啊!
丁一这事早就在进宫前推敲了好几回了,从捎信回容城就定计的事,要不他也不会进宫时,随身收着钱皇后的手工。不过出得了宫,他就无闲去理会这事了,甚至连放榜他也没功夫留心去等结果。
天津卫那边的人手已赶过来报,占城的米已运到了岸了。
来的自然不止是占城的稻,还有从淡马锡、倭国等地贩过来的海货。
忠叔手中把握着的,可是当时王振所赠,不是黄萧养那种排水量也就几十吨的所谓战船,而是郑和下西洋所封存的大福船船队,可以说是此时世上最为强大的船队,所以此时的南海、东海,基本上是就是淡马锡那边为霸了。除了作战护航的福船,用于运货的船队,都近百海船了。
——美洲此时都是土著就不用说了,西方第一艘战列舰“总督”号,还得再过三十八年才出现。再说虽然郑和那怎么也得七千吨以上的旗舰这时节已失修不堪用,但王振当时给丁一的那些大福船,怎么说也得二三千吨的排水量,有炮有火铳有弩箭等等,西方七十年后的“大哈里”号,也不过一千吨。
“尽快把货物分配到两京十三布政司,统筹人手民夫,为夫这几天就要出关去。”丁一匆匆地对着柳依依说道,这些事交给她办却比丁某人自己操作,要有效率得多,“等南京和容城书院分调的教习到了京师,便在京师开办雷霆书院京师分院。这事朱动会上心,但钱银方面你拿主意……”
京师的书院,却不是为扬名或是收学生,而是屯积军备。有了这么一个名正言顺的据点,就能屯积盔甲、手榴弹等军用物资,包括以后的前装遂发枪。这玩意屯在金鱼胡同不是个办法,私藏军器,一旦撕破脸,未必就不是一个罪名;书院就不同,丁一会把训练学生的课目报备,这就是教学所用的东西,读书人,在这年代就是有特权,能佩剑,试试平民百姓佩剑在城市里行走?差役不过来叉了去才怪!
但这时柳依依却就问道:“夫君,咱们虽说还拿得出来,但这书院,能不能就先办容城和南直隶这两个啊?这么下去,早晚撑不住啊,这是无底洞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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