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格的操典训练和系统性侦讯培训,事实上要比丁一所想象的效果更好一些。
正如千百年接受完九年义务教育的人们,无论多糟的成绩,至少四则混合运算和勾股定理之类的东西,多数不见得会有问题,而在古代,能掌握这些知识,就算不能成为大师,也已经具备了足够充当一个账房先生的素质——如果能用毛笔写出工整的小楷的话。
雷霆书院南京分院的会客厅里,南京城中各个打行、帮派、寺庙、道观的头面人物,或是热切,或是不忿,或是敢怒不敢言都好,有一个可以肯定的事实,就是他们都按时来到了这个地方。
“瓦剌人布置的杀局,他们要置家师于死地,今晚请诸位来,是想问问,到底有谁如此丧心病乱,和瓦剌人勾结来行刺家师!”刘铁坐在主位,从容地给这件事定下了调子,这是最好的调子,不论这件事是谁布的局,是朝廷也好,是仇家也好,是政敌也好,都不会有人反对这种定性。
而毫无疑问,这种勾通敌国、陷害忠良的帽子,是足够大的,大到在场所有的人,都不得不放下心中或许存在的愤怒,急急地表现出殷切和关怀,撇清自己的干系,表白自己对于大明的忠诚,对于丁容城的敬仰。
因为这绝对是不可以认下的事情,这不是两个卖菜小贩在谩骂对方是胡种,或是朝廷上御史要喷国贼当诛的时节。丁容城杀的瓦剌人很多,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瓦剌人是绝对有理由来刺杀丁一的。
而且更重要的一点,丁一不是武官。
他是士林中人,为了读书可以辞掉五品高官的读书人。
在文盲率高涨的这个时代,士林控制了绝大部分的喉舌。若丁一,这个士林中交口称赞的容城先生出了事,今夜漠不关心的人,传将出去,只怕勾通敌国的名头九成就坐实了;如果说还有不受士林控制的江湖,这年头,还有谁比丁大侠的名声更重?
马上就有人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而开始献策了:“子坚先生说丁容城是天刚黑时经过书院门口,那就是戌时了,这时节各个城门的守军都会留条缝,等着有人出入就弄点开销。小的这就差人去问那守城门当值的……”
“不用了!”座间王骥派来的幕僚听着,马上对门口的百户吩咐道:“各门戌时当值的军士,全部提过来,不得有误,这事你知道轻重的。办不好,嘿嘿。”那百户连忙应着。一路小跑就奔了出去。这当口靖远伯都派出亲信幕僚带人过来,若是在自个这一环出了错,那真的要提头来见了。
但各门戌时的守军被提过来,在天井里挤成一堆之后,却是个个都疾口否认,丁容城从自己所把守的城门经过。甚至还赌咒发誓自己知道此间事大,绝对没有说谎,若有虚言甘受天打五雷劈云云。
那幕僚和一众帮会头目只觉这条线又断了,只好掐着太阳穴苦思冥想看看还能打出什么线索。刘铁走到天井里。冲着其中一个老军问道:“老人家,您随我来一下。“却将那老军带到厢房里,向他问道,“您见过家师?”
老军紧张得不行,摇头:“大人,俺哪有这福分?容城先生,这名动天下的大人物,俺要能见着,也算没白活一辈子了。”
刘铁苦笑着摇头,似乎近来近接近他推测的可能:“那您怎么能肯定家师没有从您把守的城门出入呢?”
“容城先生谁不知道啊?那词叫啥来着?俺总听人家在说……对了,羽扇纶巾,雄姿英发,跟诸葛武侯一样,这俺还是知道的,坐个轮椅,后面有童子推着,脚边还点着盏灯,俺知道,那跟武侯的脚尾灯不一样,那叫大明之怒,那一下弄死几千瓦剌狗的!”刘铁真是无语了,这哪跟哪?再说羽扇纶巾也说的是周郎好么……
又再叫了另外一个守军进来,这位倒好,张口就来,看着他要不守城门去说书的话,能抢走不少说书先生饭碗:“血染征袍透甲红,土木堡里谁争锋?古来冲阵拯危主,容城如晋病子龙!容城先生一身白袍银甲骑白马,手中所提却是岳武穆传承下来的沥泉宝枪……”真个是不知所云。
刘铁无奈,把他们带回天井里,仔细跟他们说了丁一的身高、体型,穿着什么衣服,牵着的马皮毛是黑色、四蹄却是白色等等,他刚说完,便有一名蹲在地上的老军一拍大腿:“他娘的,怪不得今晚这茴香豆格外香脆,原来是丁容城亲手所赐啊!大人!俺见过,还跟容城先生说过话!他给了俺这袋茴香豆,还没吃完!”
再问下去自然就说出丁一是为了护送两个姑娘出城的,这些老军都是平日里好吹牛皮的角色,评书没少听,那两姐妹他也听说过:“那俩女娃俺知道,在四海楼说新话的,听说好生有趣,俺正想哪天得闲去听听!”
于是四海楼的掌柜、东家、伙计,便在这夜里被锦衣卫的人火速拎到书院这边来,很快就问清了那两姐妹家在何处。刘铁对那锦衣卫派来的千户说道:“那就偏劳诸位了。”那千户连称不敢,带了人马跟了刘铁而出,靖远侯的那个幕僚也带着五骥派给他的百十人,一并跟随刘铁出发。至于那些守城门的军兵和那些帮派的头面人物,全都被拘在书院之中看押着,谁敢放他们走啊?万一丁某人真的有什么事,总得有人背黑锅不是?这不现成的人选么!
还没等他们到城门口,已有安全衙门的人快马来报:“寻着容城先生的那匹四蹄踏雪!”
听着这话,无论刘铁还是那千户,或是王骥的幕僚,心都一下子沉了下去。
这真的是不如没有消息的坏消息啊,见马不见人,这必定是有事了!
刘铁也不敢耽搁了,连忙把那两姐妹的村落名跟那传讯的说了,使他去报魏文成,他这边带着大队人马随后跟上。
很快魏文成和他所带领着的人马,就接近了九叔公所在的村落,如阿七所推测的一样,魏文成在岔路口就停下来,使人持着火把查看了马蹄印和足迹,只不过他的结论和阿七所预计的便有些差别了:“这有问题,绝对是有人故布迷阵!”他指了一个景帝赐给丁一的亲卫“你,留在这里,等刘铁过来。”又指着另一个亲卫分派,“你带两人往左路边一路下去。”又指定另一个亲卫带两人往右边去,自己带着余下的二十来人,冲着九叔公那个村落直奔而去。
阿七终究不是官。
这不是江湖之间的斗智斗勇。
官府永远是最大的暴力机构,当必要的时候,他们可以完全不需要道理。
也不需要太多的诡计式智慧。
他们有着足够的人手,也有着足够的权柄。
魏文成根本就不用去纠结,为什么另外两条路上没脚印,他所做的仅仅是指派一个人留在原地等刘铁就足够了。刘铁那边大队人马几百人过来,到时派人去查便是,至于分派去其他两条道的六人,只不过是出于谨慎。
包括二十来骑将整条小村落包围起来,根本也不需要理由,只是喝了一句:“国土安全局衙门办差!妄动者,杀无赦!”跟随着那些丁一的亲卫,则是跟着喝了一声,“锦衣卫衙门办差!”
有个闲汉在村头屙屎,吓得拉着裤子飞奔,立时就被十多个锦衣卫射成刺猬,毕竟这回不是遇着发疯的骡子,而是奔着自己性命前程来的,这些亲卫都用出十二成的本事。
就这么杀了,还能怎么样?
然后很快的阿花和阿妮一家人就被拖了出来,阿七与九叔公也是一样没有幸免。
只不过阿花、阿妮与她们病重的父亲,根本就与这件事无关,他们所能告诉魏文成的,也只是丁一护送他们回来,帮他们家还了债务;九叔公似乎被吓得老年痴呆了,只会点头摇头,唯唯诺诺的,末了拎出丁一给他的那包糕点,魏文成看了,果然是南京城里的点心铺出来的物件;阿七则是呆头呆脑,一路数说着,自己只是好心借钱给阿花她们家里,现时要娶媳妇,怎么就出了这么一摊事云云,自有说不尽的委屈。
整条村没多大,也就几十户人家,都搜了一通,那些手提长刀专事杀人的杀手,此时正熄了火把,牵着狗在搜山,任魏文成把地皮翻过来,能寻出来的人,无论是从身形还是手脚、言谈,全都是本份老实庄稼汉。
九叔公似乎也渐渐回过神来,冲着魏文成抬手一揖道:“老朽也曾侍候过两任府尊,大人这般扰民,闹出去不太好看的,到底本村是得罪了哪路神仙?老朽斗胆,不如请大人明示下来,方才能给大人一个交代。”
这时刘铁带着大队人马也到来了,那靖远伯王骥的幕僚就问九叔公到底给哪位府尊办过差?九叔公从容说来,有名有姓有字有号,连那府尊是哪一年登科都说得出。其中他所说一位,正是这幕僚知晓的,全然无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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