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随着他这句话,李贤就向商辂问道:“听说你这几日来得勤?”商辂难得李贤愿意跟他说话,连忙应了,却听得李贤皱眉道,“你身为二兄,三弟倦学也不是一日二日,有闲过来,为何不教他做些学问?何况他现在只能卧床,武不修,便修文,不是一举两得么?三弟于音律、诗词是有才情的,却总是疏于经书,科举之路总是必经,难不成当一辈子县丞?二弟,这便是你不对了!”李贤以前一过来,就要考较丁一学问,后来事忙才使丁一得以脱解,要不老得找籍口避他。
这时说起,商辂正愁着化解心结,连忙接过话头:“大兄说得极是,依小弟看,依照洪武十七年所颁中‘子、午、卯、酉年乡试’,明年是庚午,此时恶补怕也来不及了,但这期间,若是模仿中式的文章,多做些破题……随便将范文之中所涉典故嚼透了,到时便是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做诗也会呤啊!”
李贤听着不住点头,却对商辂道:“如此方是道理!”
丁一听着胆寒,连忙道:“二位兄长,小弟如今卧床啊!”
“以言述之便是。”李贤一挥手,直接下了结论,“乡试一关,无论如何总是要过的。你不必再说了!什么名满京师,你不过这一关,什么都是虚的。王荆公……就是王安石!你看你连王荆公是谁都不知道,唉……王荆公养望,天下翘首以待,人家是中了进士第四名的,你以为跟你一样只是个秀才么?”
商辂不住点头,明显他对于丁一只有一个秀才功名也是大大不满。
丁一不知道怎么跟他说。难道跟他说得了吧,别折腾了,皇帝再过几个月都被俘虏了,到时我丁某人要能救得出皇帝自然大功一件,科考个屁么?要是救不出就陪他一起去坐牢,人生四大铁,看看袁彬就好,英宗不是朱元璋,人念旧情的,陪他坐牢回来。也不用去弄什么鬼科考吧?
这话不能说啊,说了也没人信,或是搞不好李贤还会喷他存了幸进之心……
但丁一感觉得反抗啊,又不是来到这时代就是四、五岁孩童,那从头读书倒也罢了。这身躯也是十八了,现时才来读书算个啥事?
再说这些经书典据。丁一看着就头痛。不单没搜索引擎,也不单是没有白话文注解,不是看懂就算,还要全部背下来,还是没有标点的,这还叫不叫人活啊?
“大兄二兄。别老提功名行么?你我兄弟,志趣相投,方才共聚一堂……”
反抗,在一个学霸。和另一个学霸中的学霸面前,是极为无力的。
还没等李贤开口,商辂就先把丁一轰杀至渣:“君子曰:学不可以已……终日而思矣,不如须臾之所学也……”这是荀子的劝学篇了,紧接着又是,“权谓吕蒙曰:‘卿今当涂掌事,不可不学!’”这是孙权劝吕蒙了。
丁一跟他说别因为功名歧视人,他跟丁一说学习对于人生是如何有益。
引经据典,说完原文怕丁一听不懂,还带着解说。
终于丁一的抵抗宣告无效,两个学霸开始给他制定地狱式题海作业。
丁一真是欲哭无泪,愈是坚定了自己出行的计划。
谁知商辂一眼就看穿了他:“听说三弟近日有出行之计,也好,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想来博阅世情,相互对照,应也事半功倍,你这身子骨,路上想来是骑不得马,反正坐于车,每日作上三篇……返京之时,我与大兄再来点评……”
丁一听着,这是学生布置暑期作业么?不禁悲鸣:“让我死吧!”
“不错!”李贤和商辂点了点头,相视笑道,李贤说道,“为兄便说,三弟是有才情,只是懒。”商辂也说道,“可不是么?方才这句虽粗俗不文,但也合了‘朝闻道,夕死可矣’之意……”
李贤毕竟五品实职大员,终是坐不了多久,过了一阵便辞去;商辂真个开始给丁一讲八股范文,足足讲了一个半时辰,他要一味背书倒也罢了,反正听不懂当催眠,偏偏这位连中六元的仁兄,对这玩意是真拿手,浅入深出,想偷懒也不成的,丁一被弄得真的想死。
好不容易,丁一总算胡乱憋出两篇八股,商辂觉得差不多要告辞,丁一松了一口气,却见商辂凑到他耳边道:“风家是翻不起这等浪的,白莲教那边为兄是帮不了忙,但和风闲勾结的,据为兄所知,便有吏部的刘主事、英国公的长随,三弟须早做提防,恐怕此事不会就此作罢。”
丁一听着点了点头,他向商辂道:“多谢二兄。”
“不用,为兄会尽力帮你探听消息……”商辂却是冲着丁一作了一辑道,“你若要谢我,还是把这八股做好,以免来日大兄考较起来,又要怪为兄教导不力才是!”看来他是被李贤喷到怕了。
“让我死吧!”丁一的哀号再次响起。
宣府到大同的官道上,马车跑得并不快,但骑着马跟在两旁的锦衣卫,却还对着那车把式说道:“慢些、慢些!”车把式皱着眉头不敢出言反驳,出宣府镇时,他是看过这些锦衣卫亮出腰牌之后,那些兵丁的恭敬神色的。
锦衣卫不是这车把式能得罪得起的角色,而他在心里却不住咒骂:“慢?他娘的你们不会去走路啊!这马都跟散步差不离了,还慢?”再说了,锦衣卫大爷们是不太可能会付车费的,这几天算来是白干了,还得自己贴上草料,唉,原想快些到了地头,也好脱身去做生意,谁知道这些大爷一直在叫他慢,越慢这路不就走得越久,他这大车不就载不了更多客人,欠得越多么?车把式无奈地摇了摇头,倒霉啊,怎么出门会遇上这些厂卫!
只不过满腔的不快,到了嘴边却便成了:“大老爷吩咐得是,小人再慢些,再慢些便是……”
“这位大哥,你别听他们瞎说,我还撑得住,只管快些便是。”斜躺在车里的丁一,有气无力地对着那车把式说道。现在这样比步行快不了多了,按这速度,得啥时候才能到大同啊?
车把式堆着笑小心回话:“大老爷您是贵人,要是颠着您就不好了……”老实说他还真不敢快,看这车厢里的病秧子,那些锦衣卫对他恭敬得跟孙子一样,指不定是多大的官来着,要真颠死在他车里,那真就是天大的祸事。
丁一倒是看穿了这车把式的心思,不禁无声地笑了起来,又走了一节却对车把式道:“麻烦大哥停一停。”
车把式心里自然又是诅咒着,这病秧子虽然好说话,但一路老是这停停那停停,要不是这么折腾,这会也该到地头了!但腹诽归腹诽,还是老实把马车停在了路边。
那些锦衣卫看着马车停下,自然也就停了下来。领头的小旗陈三驱马过来,连忙滚鞍下马,从马车上把那木制的轮椅拿下来,又小心的半抱着丁一坐到轮椅上,却便听丁一问道:“小六,你把这几天的车钱和草料钱,给这位大哥结一结,再付上十天的车钱,用银子别用宝钞。”
当陈三把银子交到车把式手里,后者吓得愣了半天:锦衣卫的大爷居然会给钱,还预付了?
丁一自然没空理会这车把式的心里,他让停下来,是因为到了这里,却是一个伏击的点,所以下来仔细观察一下周围的地势,心里才能对这支小部队的进行路线心里有底。这个地方虽然与几百年相比,显得原始了许多,但周围地形,对于看过军用地图的丁一来说,高势、丘陵布局这些东西,基本还是能呼应上,如果他没猜错,此处就是几百年的阳高县区域了。
看着那条环山的流水,丁一招手让那车把式过来,向他问道:“这是什么河?”
“回大老爷的话,这是阳河。”
丁一听着心中一震,阳河,阳河后山,正是大明大同总督西宁侯宋瑛,抗击瓦剌入侵殉国之处!没错了,就是这里。
这时来路上卷起尖尖烟尘,陈三脸色一变,伏地听了起来,起身大声呼吼:“列阵!”三十来个锦衣卫立时从马背上取了偏心轮弩弓,又取了一节短枪与两节铁棍绞合起来成为七尺长枪,有条不紊将枪搁于阵前,脚踩在弩弓前面拉环上,蹬开弩弓——偏心轮半径的限制,使得这些本来在卫所就是大力士的锦衣卫,轻松就能——上弦。
这官道不宽,六人一列分了三列,又有十数人滚入路侧农田,同样端着弓弩瞄准来路。
“取我刀来。”丁一对陈三说着,禁不住也咳了起来。
陈三持枪在手却是对丁一劝道:“先生当坐镇中军……”
“我还没资格……咳咳,可以不提刀。”丁一摆了摆手,示意陈三不要再说,他当然知道每战身先士卒,不是什么正确的事,但现在丁一有这本钱运筹帷幄么?残酷的现实,容不下那么多浪漫的想法。
所以丁一握住了他的刀,百炼秋水雁翎刀,杀人的刀。
刀便横在膝上,丁一依旧仍是止不住的微咳,他的脸色苍白,有着病态的泛红。
但他的手始终很稳,握在刀柄。
虎病,爪牙依然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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