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策再次默然,良久之后,方才长叹一声,没有吭声。
周瑜递过来一方绢帛,孙策刚刚接过来,就嗅闻到一股极淡的血腥味,看了一眼,转头愕然问道:“这是,血书?”
周瑜点头,指指孙策手里拿着的血书,低声道:“这是随程普将军的死讯一并送来的血书,信上所言,伯符不觉得很可疑?”
就在周瑜说话时,孙策已就着灯烛光亮,一目三行地看过血书,信中所言,乃是程普自承遣刺客之罪过,以及刺杀后内心的惶恐不安和罪过等等。
血书显是咬破手指书就,字写得颇大,还有些歪歪斜斜,这一切,都与程普被关在狱中相符合。
对周瑜所言可疑,孙策反复读上两遍,还是没有发现什么可疑,就连血书本身,也没有发现不正常之处。
“毫无可疑之处,对否?”周瑜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如此完美契合,岂非就是最大的可疑之处?”
一语惊醒梦中人,周瑜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犹如一道闪电,照亮孙策的脑海,他赶紧再次捧起绢帛,细细再读一遍,的确是如周瑜所言,信中所写,笔迹,血书,都太完美,太契合了,反而有些过犹不及,欲盖弥彰。
如若刺客果真是程普所遣,他遣人刺杀自己追随多年的主公,必有所图才是,既然刺杀成功,他有如何会因此而自杀身亡?哪怕是被扬州牧陈温查清此事,将他下狱,他如何就如此没有一点反抗?
还有,如若是他主谋,那该当是要千方百计掩藏自身的行迹和嫌疑才是,怎么会直接以禀报紧急军情为由呢。
一连串的疑问,如同浮上水面的气泡般,在孙策脑海中冒起,让他本就晕晕乎乎的头脑,更加晕晕乎乎起来。
“伯符,你没事吧?”
见到孙策以手揉两侧太阳穴,身躯微微摇晃,周瑜关切地问道。
孙策摆摆手,示意无碍,周瑜继续道:“伯符,瑜窃以为,程普将军遣使禀报紧急军情及密信,伯父遇刺,程普将军自杀身亡,袁术遣使来召,并非孤立,而是整个大的阴谋中的各个部分,目标所指,正是伯父,至于程普将军,只是被利用了而已。”
要是这话在前两天说,孙策必定会怒斥以对,可今天,也不知是听闻到程普的死讯后,他的心境发生了变化,还是被周瑜的话所说服,他再次陷入沉默之中,良久之后,才深吸一口气,再急吐出来,转过身,对周瑜道:“我心已乱,愿闻其详!”
周瑜同样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就在孙策身前来回踱步,低声道:“这数日,瑜一直在想,如若是瑜来谋划此事,该当如何步步为营。嗯,首先须得将自己隐藏于幕后,故而须得假手他人才是,还须得与自己没有关联之人。如此一来,搬出王睿和张咨的家眷门客,正是再完美不过了。然后就是如何行刺,伯父武勇不凡,又在大军之中,等闲人连接近都不可得,想要在战场上行刺,亦是难上加难……”
说到这里,周瑜抬头看向孙策,见他也正若有所思地看过来,点头道:“……程普将军镇守九江,乃扬州消息聚散之处,从这里入手,再没有比这里更合适之处了。”
孙策一向就很是佩服周瑜这位至交好友的才智,此刻听了周瑜的这番话,宛如找到了一把快刀,手起刀落,斩断脑中的一团乱麻,原本很多疑惑之处,如今也都变得清晰起来。
他与周瑜不同,沉思时,喜欢静坐,头随着周瑜来回踱步而来回缓慢摇动,问道:“这么说来,有人故意泄露消息给程普将军,就是要他遣使禀报给父亲,而后真正的刺客假冒信使,入大军营中行刺?”
周瑜连连点头,答道:“这个猜测,即使不是事实真相,也当与事实真相相差无几。”
孙策默然,如若果真如此,那岂非此前他们对程普的恨意,其实都是误会?而程普自杀身亡,岂非就正中幕后主使者的下怀?
周瑜察言观色,看孙策面色极其难看,就知道孙策是由此想到了一系列的问题,忙出言劝慰道:“伯符无需想太多,事实是否如此,尚需收集更多证据加以佐证方可,只是程普将军已然身死,此事也就只能就此告一段落,日后查明真相,再确定如何行事不迟。”
“嗯!”孙策长吸一口气,答道,回答中带着无奈和伤悲,“如今也只有如此了,程普将军身死,九江为陈温所控制,镇守庐江的韩当将军……”
言毕,他摇着头,自言自语道:“韩当将军与程普将军情同手足,程普将军身死,无论是因何原因,韩当将军势必会怪罪于我……”
周瑜对此亦是无计可施,老一辈人对情义的看重,比他们这些年青一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以韩当的脾气,一定会怪罪孙策为何不相信程普是无辜的,在扶送父亲孙坚灵柩会曲阿时,遣一信使至九江郡,宣示对程普的信任,那么程普就必不会自杀以证清白。
如今不管事实真相到底如何,程普已然身死,大错已然铸成,隐在黑暗中的敌人已然阴谋得逞,再去过多自怨自艾,已经没有什么用。
沉默良久,周瑜轻叹一声,在孙策身旁跪坐下来,劝慰道:“事已至此,伯符亦无需为此自责,还是先好好想想,如何答复后将军才是要事。”
后将军袁术遣使来,并非是认可孙策对孙坚所遗留大军的统率权,而是直接召孙策前往豫州效力,这个态度很明显,他就是只将孙策当做普通下属,不认为孙策可以继承孙坚所有的一切。
孙策冷哼一声作答,对后将军袁术信使的不屑之意,溢于言表。
周瑜放下心来,站起身,对着孙策躬身一揖,傲然答道:“伯符此举甚是,有伯父打下的江东根基,何须再去仰他人鼻息?观伯父率军离开豫州,南下江东,明面上虽奉袁术为主,但脱离袁术控制之意甚显,如今伯父方去,袁术就如此急吼吼地遣使来召,正说明他心中有虚,既如此,伯符就更不该如他所愿。”
“嗯!”孙策答道,“滋事重大,还得召诸君共议才是。”
周瑜躬身领命:“诺,此事宜早不宜迟,明日一早,就宜召诸位共议。”
如今已是丑时时分,夜深人静,非紧急大事,不适宜召张纮等人前来商议,连日来,因孙坚后事,张纮等人也都疲累不堪,这个时候,都正是他们歇息之时。
孙坚身死,跟随孙策的部属,计有张纮,鲁肃,周瑜,周泰,蒋钦,徐琨等人,支持他的人,还有丹阳太守吴景,正是他的舅父,还有叔父孙羌孙静等人。
孙策既然已有主见,张纮等人自是没有异议,故而次日一早的所谓商议,不过三五句话的工夫,也就有了定论。
旋即孙策召来袁术所遣信使,托辞父亲孙坚新逝,不宜远离为由,婉拒后将军袁术之召。
袁术此前为加强对扬州的控制,已将州牧治所由陈留迁至沛国谯县,如今陈留郡正遭受到刘备大军的猛攻,无意之间,他倒是似是颇有先见之明一般,避开被刘备逼得迁离陈留的尴尬。
信使途经九江郡阴陵时,扬州牧陈温获悉,当即向袁术献上一策,细细书于密信之中,交由信使带回沛国。
几个月以来,四周传来的,都是些坏消息,这令袁术的脾气一天比一天大,当遣往丹阳郡的信使提前赶返时,他正在召集帐下部属议事,还满心以为带回来的是好消息,连声急召。
在座的,仍旧是长史杨弘,主薄李丰等人,帐下大将则只有桥蕤和新收的雷薄、陈兰等人,张勋,陈纪,纪灵等人,尽数领军在外。
信使入得厅堂,看到主公袁术满怀期待的眼神,心中不禁更是惴惴不安。
“怎么,孙策呢?”
袁术等不及信使开口,急急问道。
其实孙策之名,袁术还是最近才知晓的,他如此急迫,并非是看重孙策之才能,而是如若孙策应召而至,已经有脱离掌控的孙坚及一众部属,就算是彻底消除了威胁,仅此而已。
信使跪在地上,支支吾吾半响,语无伦次,可意思,众人还是都听明白了。
孙策拒绝应召!
厅堂中,立时一片死寂,就连一向甚得袁术倚赖的长史杨弘,此时也都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惹来袁术的怒火。
啪!
死一般的沉寂中,袁术拍案桌的声音,显得是如此响亮,信使跪伏在地,吓得全身一颤,忙膝行三步,双手高高举起扬州牧陈温的密信,庞大的压力下,他反而口齿清楚了许多:“禀,禀主公,扬州牧陈温,有,有一策,可,可,令主公高枕无忧……”
“高枕无忧?!”袁术一声咆哮,顺手抄起案桌上的砚台,掷向跪伏在地的信使,“如若不是他软弱无能,扬州早就平定,何须要孙坚率军前去,以致让孙坚坐大?”
砚台正中信使胸腹,虽然砸得甚痛,信使却仍旧不敢稍动,高举着陈温的密信。
长史杨弘待袁术怒火稍歇,出声劝道:“主公,孙策年幼无知,不知天高地厚,陈使君久在扬州,熟知扬州诸郡事务,何不看看他如何说,在做定论?”
袁术气头已过,点头称是,接过杨弘亲自递上来的密信,拆开草草一读,顺手递给杨弘,皱眉道:“泾县祖郎,一介贼头,能有多大用?”(未完待续。)
257 恰英雄年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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