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太正襟危坐,这个时候,他也有些六神无主。
因为事态发展到这一步,已经超出他的掌控和预期范围,此前,他曾打算,先在朝廷上,挑拨李傕和郭汜,然后连同三公为首的士大夫,骤然发难,驱逐或除掉李傕郭汜,再与士大夫分享朝政,安抚关东州郡,稳定朝局,然后,再徐徐图之。
可如今,华雄的一把火,不但将虎牢关烧个精光,就连洛阳,其实也被他的这把大火,给烧得再无幸存的可能。
不说孙坚已率军在荥阳虎视眈眈,就是没有孙坚这支大军,一旦关东群雄获悉虎牢关已然成为一堆废墟,铁定会立即尽起大军,蜂拥而至,赶到洛阳。
关东诸军一到,哪里还有西凉军及白波军的容身之所,没有身死就不错了,此前的一应筹谋,可不都成了笑谈。
如今一听胡才竟然有三策,郭太立即心里一喜,面上却老神在在,问道:“哦,且一一讲来。”
胡才道了声是,答道:“将军立即尽起大军,就在此刻,与骠骑将军李傕争抢圣上,将军只要将圣上控制在手上,进,可挟天子,以令三公百官,与关东诸州郡和解,共同对付李傕和郭汜的西凉军,退,足可挟天子以自保。”
这番话描绘的前景,的确颇为诱人,可说是在一夜间,就实现郭太此前筹谋的最佳结果。可是,郭太只是微一沉吟,即摇摇头,叹道:“都这个时候了,李傕,郭汜,可都不是省油的灯,兵力皆雄厚于我,且先我一步获知虎牢关之变,此时出手争抢圣上,正如火中取栗,最可能的结果,即是既没取到栗,还惹火上身。”
“将军英明!”胡才由衷地赞上一句,“此乃下策,中策,乃是将军按兵不动,先保自身,而后待李傕郭汜相互争斗时,左右逢源,居中调和,伺机而动。”
郭太仰头沉吟片刻,不置可否,问道:“上策呢?”
“退!”
胡才右手往下一挥,回答得很是干脆,很是坚决。
“退?”
郭太双眉一掀,追问一句。
“对!退!”胡才见成功吸引到郭太的注意力,就连面色,也因兴奋而显得红光满面,强调道,“将军请看,洛阳,如今已是外忧内患同时爆发,事态已是无可挽回,这个时候,继续待在洛阳,只怕就会为洛阳殉葬,莫如跳出去,将洛阳的乱摊子,撂给李傕和郭汜二人去争抢。”
郭太亦是动容,双目炯炯,点头道:“嗯,说下去。”
“将军率军西退,与郭太守大军会合,进,可拦住李傕郭汜去路,与之分享朝政;退,可渡河北上河东,假意与李郭同盟,再以此为基,养精蓄锐,再谋其他。”
郭太沉吟问道:“如此说来,先生是以为,李傕掌控天子后,会退往长安?”
胡才点头答道:“正是,李傕也好,郭汜也好,掌控天子百官,只有长安一条退路。有天子在手,他们挟天子,号令不了关东州郡,可一定能从皇甫嵩那里谋到长安,作为容身之处。至于他们与关东州郡和解,窃以为,断无可能。”
“嗯,先生此言甚是!”郭太点头答道。
话音刚落,胡才的声音再起:“将军要率军退出洛阳,当就在此时!”
“此时?”
郭太这次是真的吓了一跳,这个时候,如此仓促行事,也太急了吧,他原先想着,今日立即准备,晚些时候即率军离开,也就不错了。
胡才迎上郭太询问的目光,胸有成竹地答道:“将军明鉴,此时,正是洛阳城内最为混乱的时候,故而才是最佳时机。孙坚大军,今日该当已入虎牢关,至迟再过一日,至早可能明日,兵锋即可抵达洛阳。那时,李傕,郭汜,无论争抢是否结束,都须得面对孙坚大军,洛阳局势,也势必因此而尘埃落定,将军……”
呯!
郭太拍案而起,对着胡才点点头,狠声道:“先生所言甚是,我这就下令,立即准备启程!”
胡才不失时机地补充一句:“这个时候将军做这些准备,李傕,郭汜,当会以为将军也要加入争抢之列,万万不会想到,将军是要退出洛阳。”
此时已是卯时三刻,窗外仍无天光,黑漆漆的一片,在屋内,听不到外面的动静,可是,无论是郭太,还是胡才,都知道,洛阳城,此刻正在一点一点地热闹起来。
其实,他们仍旧是低估了洛阳城内的混乱情形。
天色刚亮,洛阳西城的上西门、雍门和广阳门,就开始有络绎不绝的车流人流出现,尽数往西行去,这些就是早一步从骠骑将军府、车骑将军府和征东将军府得到消息的人家,早一步离开洛阳。
而随着消息的进一步扩散,以及警觉性强的人的加入,逃离洛阳的人流和车流,不见减少,只见增多。
随后,一个接一个的惊人消息,在洛阳市井间传开,最为惊人的,莫过于骠骑将军李傕,悍然将天子自北宫劫持到骠骑将军府,还有司徒王允,司空杨彪,太尉黄琬。
可没过多久,另一个更惊人的消息传开,征东将军郭太,率本部大军,离开洛阳,一路往西。
这个消息一出,整个洛阳,立时沸腾起来,哪怕是再迟钝的人,此时也都明白,洛阳,已是不可久留之地了。
如此混乱的局势,就是李傕和郭汜,也都始料未及,更无可奈何。
他们手上是有大军,可此刻,都在紧锣密鼓地抢夺粮草辎重,准备撤军事宜,哪里有多余的兵力,拿来维持洛阳城内外的秩序,对郭太率军离去,他们也只能徒呼奈何,做不出任何实质性的行动。
更何况,就在李傕劫持天子刘协和三公至骠骑将军府后,郭汜,则悍然劫持一众朝臣,与李傕分庭抗礼,如此决裂的姿态,宣告着西凉军两大巨头,终于正式决裂。
好在这个时候,两人都还很有克制,努力维持着表面上的和气,就是抢夺洛阳城内的财富珠宝粮草辎重,也都挺有默契地各抢各的,以免发生冲突。
整个洛阳,此时就像是一个大漩涡,有人急着离开,有人则急着往这里赶。
被李傕派往伊阙关的,是其侄子李暹,得到叔父李傕飞马禀报后,曾想着邀杨定赴宴,以乘机将之斩杀,不曾想杨定也几乎同时接到段煨的飞马禀报,当即识破李暹的诡计,二人就此各领部属,分道扬镳。
镇守大谷关的李利,就没有这么好运,段煨先他一步得华雄着人禀报,获悉虎牢关之变,结果不但他本人被段煨拿下,一应部属,也尽数被段煨控制。
好在段煨这人比较念情,只是让他带话给骠骑将军李傕,就放他和随从离开。
如此一来,段煨和杨定商议定,率军南下,前往南阳,投奔昔日的同僚张济。而李利和李暹,则急急赶往洛阳,与李傕会合。
赶往洛阳的,还有镇守轩辕关的韩暹和杨奉,他们还想着赶回洛阳助车骑将军郭太一臂之力,还不知道此时郭太已率军西进,就是遣来的信使,也还未赶到轩辕关。
在他们身后,赶往洛阳的,则正是孙坚所率大军。
这个时候的孙坚,用意气风发来形容,已不足以形容其万一。
即使让他再如何大胆想象,两天前,如有人告诉他,此次他可兵锋直逼洛阳,他一定会将之斥之为荒谬,可如今,他已穿过虎牢关,率军前往洛阳的路上。
为保持大军的战力,他一路行来,并不如何赶急,此举得到老将朱儁的赞赏,认为他沉稳持重,有谋略。
这个时候的洛阳,无需派人前去打探,都知道必定是乱成一团,如此缓缓行军,保持着对李傕、郭汜还有郭太等人的持续增加的压力,等大军真的兵临洛阳城下,也许压根就无需攻城,即可拿下洛阳。
只是,当夜间大军歇在巩县城外,他也如往常一样卯时起身,仰观天象时,无需人禀报,他都远远的发现,洛阳城方向,正向天际散发着隐隐的红光。
大火,洛阳城起大火了!
无需多想,孙坚就知道,能在离洛阳足有百里之遥的巩县,遥遥见到洛阳如此异象,足以说明洛阳城内的这场大火,势头是多么的猛烈,覆盖范围又是多么的大。
这么大范围的大火,必定不是失火,而一定是与虎牢关的大火一样,是有人蓄意纵火。
孙坚傻傻地呆立着,看着洛阳方向,久久无语,浑然不觉已是泪流满面,浑然不知老将朱儁已来到他的身旁,与他一样,老泪纵横。
他们自入虎牢关以来,设想过无数可能,可是,就是没有想到,李傕,郭汜,郭太等人,竟然会是如此丧心病狂,将洛阳付之一炬。
洛阳,是大汉**,是朝堂所在,那里,有太仓,有武库,有太学,有辟庸,有明堂,有灵台,有巍峨的南北二宫,有三公府邸,还有朝廷百官,有万千黎民。
如今,却尽数被付之一炬。
呆立良久,孙坚突然仰天悲愤嚎叫:“李傕,你个乱臣贼子!”(未完待续。)
181 冬天里的一把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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