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十五年五月二十。
柳乘风择了吉日入宫谢恩,官拜锦衣卫指挥使之后,柳乘风入宫的机会也大大的增加,不过谢恩却不是说谢就谢的,这首先,就需要选定一个黄道吉日,随即穿戴着指挥使的飞鱼服,并不从午门入宫,而是折道西华门递上了谢恩的奏书。
随即,便有太监飞快穿梭入宫,献上奏书,随即到了西华门这边,嘶哑的高声吼道:敕命:亲军锦衣卫都指挥使柳乘风入宫觐见。
柳乘风再三拜谢,才按着规矩直接由西华门入宫,绕过武英殿,直接前往朝殿,到了朝殿外头,又稍等片刻,随即又有太监出来,扯着嗓子道:敕命:亲军锦衣卫都指挥使柳乘风入殿觐见。
柳乘风整了衣冠,步入殿堂。
殿中并无一人,现在已经过了辰时,所以早朝已经完毕,柳乘风到了殿中,正色道:微臣以白丁之身,蒙陛下不弃,委以重任,任锦衣卫亲军都指挥使一职,敢不尽心用命,报效天恩。
说罢拜倒在地,又道:亲军锦衣卫干系重大,微臣定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定不负陛下所托。
丹犀上的朱佑樘冕冠朝服,听了柳乘风的话之后离座,一步步走下丹犀,亲手将柳乘风搀起,温和的道:卿乃朕之腹心,朕自以国士待之。不必多礼。
柳乘风方才起来,朝朱佑樘看了一眼,见朱佑樘脸色蜡黄,黄中隐有青黑之色,两颊处竟是生出许多细密的痘来,不禁忘了礼仪不禁道:陛下这是怎么了
朱佑樘抿了抿苍白的嘴唇,显得有些有气无力,道:自从吃了那顿酒,身体便日渐孱弱,御医们诊治之后,说是肝火太奢之故。
柳乘风看了朱佑樘的脸色,却是不信,这绝不是肝火盛的原因再结合朱佑樘经常熬夜,又因为是吃酒的缘故,柳乘风不禁道:陛下只怕是肝部生了病,且病的不轻陛下操劳国事,时常彻夜不眠,五脏得不到歇息,而上次饮酒,恰好令这肝病发作,陛下脸部蜡黄,泛青黑,这是肝病常有的症状,而脸上生痘定是肝功能受损,肝主排毒,毒气不得排出体外,因此汇聚于脸部积攒为痘。陛下,这是大病,决不可掉以轻心,需小心调养,好生养病才是。
不只是要多卧床歇息,饮食也该多以清淡为主,不得轻易发怒,更不得食用油腻之物,酒水更是万万不得触碰。陛下身系请陛下万勿糟蹋自己的身体。龙体若是有失,微臣人等,岂不是万死之罪。
柳乘风的忧心是发自肺腑的他只是笼统的说了一句肝病,其实心里却是知道,五脏六腑的病,此前都不会有什么明显症状,可是一旦到了发作的时候,就已经非常严重了后世有许多肝硬化癌症的患者,大多数都是直到了晚期才被发现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而朱佑樘现在这个症状,定是肝部出了问题无疑,而病症如此明显,只怕这病是肝硬化居多,肝硬化在前期并没有太多的迹象,像朱佑樘这般明显的病症,也多是中后期了。
柳乘风脸上的担忧几乎是写在了脸上,这种病是很难根治的,不但如此,一个不妥,就可能搭上性命,最后无药可医。事实上,以这个时代的卫生条件,柳乘风也是无计可施,唯一希望的就是朱佑樘改变生活习性,或许能延缓病症。
朱佑樘听罢,道:朕又岂不知道,宫里有个太医,说朕已病入膏盲,朕立即罢了他的官,叫他流放了出去,你可知道这是为何
朱佑樘现在的表现,竟是十分平静,这不禁让柳乘风有些愕然,柳乘风不禁顺着朱佑樘的话问道:这御医所说,也是为了陛下安危着想,微臣也算是半个大夫,却也知道这御医所说
朱佑樘叹了口气,摇摇手,道:朕岂会不知他所说的,也是心系于朕,朕不是讳疾忌医,只是此事若是传出宫去,难免会引发朝野妄测,朕还有许多事要做,可是现在身体大不如前,确实是不成了,因此,必须尽快在无药可医之前,把手头里的事做好,也朱佑樘的脸色很是黯然,随即强打精神,道:也算是给子孙少留点担子和干系吧。
朱佑樘瞥了愕然的柳乘风一眼,随即微笑道:你肯定在想,朕为何这般坦然是不是其实朕也怕死朱佑樘甚至俏皮的朝柳乘风眨了眨眼睛,牵着柳乘风道:来,咱们坐下说话。
早有太监在这朝殿正中设下了两个座椅,朱佑樘才叹息道:其实朕也怕的很,和你说句不该说的话吧,其实朕前些时日,悄悄在宫里蓄养了一些丹士,听信他们的言辞,说是能炼出不老丹
柳乘风听到这里,不禁苦笑,果然无论是哪个皇帝,都承受不住这长生的诱惑,却还是道:陛下,这方士自始皇开始,便自称能练出不老丹来,可是现在始皇帝又在哪里
朱佑樘拍了拍他的手,叹道:是啊,朕也知道这个道理,人难免一死,若真有不老丹,先帝也早已不老了。朕也是一时为人蒙蔽而已。
朱佑樘突然对柳乘风说出这么一番发自肺腑的话,尤其是这种骇人听闻的秘闻,让柳乘风心里添了几分担忧。若是这句话传出宫外去,肯定会是满城风雨的,毕竟先帝偏信方士的教训还在,当今皇上重操旧业,这是何等要命的事
可是朱佑樘说了,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朱佑樘自己已经清楚自己的身体,已知自己时日已经不多,事后回想颇觉的可笑,所以才拿这当作是一桩趣闻,说给自己最亲近的人听。
朱佑樘长吁了一口气,继续道:可是现在,朕是不信那些方士的鬼话了。而朕流放那个御医,却是为了处理朕的身后事。
身后事
朱佑樘正色点头,道:朕的病情,绝不能外朝知晓,否则必定引发朝野震动,因此朕不能告诉别人,朕现在已经病入膏盲,只有这样,才能尽快的把手头里的事做完。现在朕最忧心的是宁王,宁王是大患,若是不除,势必要留给厚照,你明白吗
柳乘风点头,这世上有两种皇帝,一种是惹下一大堆麻烦留给子孙的,还有一种就是清除掉一堆麻烦,指望自己的子孙能太平的。从某种意义来说,朱佑樘与太祖皇帝的本性像极了,都是那种满心为子孙打算的皇帝。
只是想到朱佑樘的身体这个样子,柳乘风心里就有些黯然了,无论怎么说,朱佑樘对自己有知遇之恩,更有半个父子之情,若没有朱佑樘这样的皇帝,就不会有柳乘风的今日,这种感情完全是发自柳乘风的肺腑,他坐在这殿中,竟是一下子痴痴呆呆,不知该说什么话才好。
本来官拜锦衣卫都指挥使,春风得意,一件值得弹冠相庆的事,谁知竟会演化到这个地步。
朱佑樘感觉自己的喉头有些哽咽,一时说不出话来,良久才声音沙哑的道:陛下保重龙体,下头的事,就交给臣子们去做,宁王虽是大患,可至多,也不过是个乱臣,他能有今日,皆赖陛下恩赐,一旦反叛,定遭天下人唾弃。再者,太子殿下为人聪慧,虽不注重小节,却很识大体,陛下不必有后顾之忧,安心养病,才是正理。微臣略通医术,宁愿辞了这都指挥使之职,入宫进太医院,专心为陛下诊病。
朱佑樘不由笑了,见柳乘风一脸真挚,很是欣慰,不由抚着柳乘风的背道:你若是做了太医,岂不是大材小用好啦,不必说这种话,人有生老病死,连天子都不例外,这并非是人所能逆转的。你可还记得,上一次酒宴朕曾对你说,汝乃朕家虎儿吗朕子嗣不多,你是驸马都尉,算朕的半子,朕待你,也如自己的亲子一般,将来若是朕当真出了意外,太子还需你尽力辅佐,否则,朕不放心。
柳乘风眼中含泪,嘶哑的道:微臣敢不尽心用命。
朱佑樘叹了口气,一时无言。
而这时,却是一个太监走进来,正是通政司的那个太监王安,王安仍是嬉皮笑脸的模样,在殿外先是拜倒,大声承诺道:奴婢王安叩见。
朱佑樘才打起精神,低声对柳乘风道:把泪擦了,莫要教人瞧见。
随即道:进来说话。
王安小心翼翼进来,道:陛下,顺天府有急奏,请陛下过目。
顺天府急奏
朱佑樘的脸色涌上了一股子狐疑,按理说,顺天府就在天子脚下,有什么急奏,连内阁都不必通过,反而直接送来宫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