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呼伦贝尔堡驻守着三百明军,因为城内房舍有限,明军尽数撤出,驻扎在堡的东面,将城池让给了远道而来的大明忠顺王——硕垒,以及他子嗣、亲卫,还有车臣部附庸部落的头人。
硕垒本来觉得明军这样做实在有些过于客气,然而此刻才是南下的第一个堡垒,自己仍需要装扮出一付“忠顺”的外貌,便答应了下来。相比草原上的帐篷,整洁的屋舍、温暖的软床、柔滑的绸缎被褥……自然有着不可抗拒的魅力。
这一夜,在明军驻守将校的热情招待之下,硕垒和他三个儿子,以及手下众将,各部落的头人,都是兴高采烈,仿佛彼此间真的是兄弟一般。
等众人喝得酩酊大醉,陪酒的明军少校却突然清醒过来,目光清澈,根本不像是喝了酒的模样。他一边让侍卫给他换上肩章,恢复了明军上校的身份,一边推了推身旁伏案不起的同僚:“老赵,就两碗醉成这样?”
明军陪酒将校的酒只有最先的两碗是真酒,往后上的都是水。即便如此,近卫第二军第二师参谋长赵炜还是因为不胜酒力而醉倒在案上。
赵炜被师长常志凡推了几推之后也醒了,眼中还布满了血丝。
“你往日也没这般容易倒啊。”常志凡笑道。
“这几日熬夜熬的,逮着机会先睡一觉。”赵炜站起身,搓了搓脸,也换上了自己的肩章。
因为驻守军官阶级太高会引起硕垒的怀疑,所以两人才以少校、上尉的身份出现,正适合统领差不多三百人的驻留队伍。然而这里却是第二军意图彻底围歼硕垒所部车臣精锐的主战场,潜伏在城中的明军足有一个千总部。
而且这个千总部是各军中最早仿照特侦营成立的探马营,营官马铭是个打了一辈子仗的老行伍,下手狠辣,最适合这种攻敌不备的作战任务。
第二师其他部队则分布在呼伦贝尔堡附近二十里开外。这个距离适合奔袭,又不至于被蒙古探马侦知——这些天硕垒甚至没有放出探马。因为他得扮演一个好客的主人,一个忠诚的藩属,如果在自己的土地上还远布侦骑,这无疑是十分招人疑忌。
这只老狐狸想到了各种细节。将之补全,唯一没有想到的就是自己长子的贪欲已经到了弑父的程度。
“什么时候动手?”赵炜问道。
“等外面控制了蒙古人的马群之后。”常志凡披上了披风,草原的夜风还是有些凉。他边往外走边说道:“在这草原上,没有马就和没有腿一样。这话还是硕垒自己说,现在咱们就先砍了他的腿。”
赵炜跟了上去,知道这也是计划中的一个环节。不过他对于这是否能够成功并不看好,谁都知道蒙古人把自己的马看得比老婆还重要,会让敌友未明的大明马夫帮着牧马么?在他看来,最简单的办法是派人暗中在马的饮水、豆料中下毒,用不了多少就能让所有的蒙古马都瘫倒。
然而这个计划却因为对“战利品”破坏太甚而没有得到的军部的批准。最终准备了前后两个方案:首先让马夫聚拢蒙古人的战马,牵引出蒙古人的控制范围;其次让第二师其他部队,以及前来增援的第三师对城外蒙古营帐进行围困,使其不敢妄动。
关键就是第一步,能否成功将马群赶走。
常志凡登上了城头。看着外面星星点点布满草原的营帐,此刻已经没有了声响。虽然头领们在里面喝酒,但外面这些蒙古人却是滴酒不沾。硕垒说是他们不配喝酒,其实还是暗中备了应手。
明军如果在一个储存粮草的军堡里拿出足够一万人马豪饮的酒,无疑也太假了,所以并没有指望用讨巧的方式解决城外的蒙古军队。
在之前的军议中,城中的一千人马是需要守城守到天明的。以确保第三师有足够的时间奔袭,并且击溃这些蒙古士兵。
常志凡摸着冰冷的炮身,对此颇有信心。
从这个位置,大明的火炮能够覆盖城外蒙古营帐,即便不考虑跳弹的伤害,光是八门一九式重炮。就足以让蒙古人肝胆俱裂。更何况为了更方便守城,城中还有一百门虎蹲小炮,对于没有铁甲的蒙古骑兵而言杀伤力也是极大。
就在常志凡耐心等待的时候,突然发现城外蒙古营地中爆开了一个小小的灯花。
在某处突然多了许多火把,并且有越来越多的火光从营地各处朝那涌去。
“怎么回事?”常志凡心中一怔:这显然是发生了计划外的意外。
果然过了不久。一骑探马到了城下,被人吊了上城,跑到常志凡面前道:“长官,蒙古人不准我们的马夫牵马,把他杀了。”
遭到拒绝是可以理解的,但直接就动刀杀人却让常志凡颇为错愕。
“不能等了,先动手吧。”赵炜道:“他们肯定要闹着入城告知硕垒这事,若是咱们拦着不准他们入城,难免会激起剧变。”
常志凡点了点头,道:“让马铭动手!生擒硕垒和他几个儿子,至于那些小部族的头领,胆敢反抗者格杀勿论!”
草原上零散小部落就如同夜空中的星星,尤其是喀尔喀蒙古这种基于地缘而非血缘聚拢起来的部族。那些小部落头领并没有很大的号召力,一旦身死,说不定第二天老婆孩子就归了别家,所以对于大明而言没有任何用处。
只有硕垒这样的汗王,还有可利用之处。
……
“父汗,好像有些不对劲。”巴布在柔软的床榻上倒了一会,突然浑身一阵恶寒,彻底醒了过来。他找到父汗的房间,敲开门,直截了当说道。不过他看到父汗衣着整齐,知道父亲也多有防备,瞬间心里就安定下来。
“明军似乎有所警觉。”硕垒道:“那个少校的气度不凡,神情张扬,显然是个得意人。这样的人不会屈居在一个小堡。”
“父汗,那现在……”
“且先不要急,我已经派人去找明军要女人了。”硕垒道。
“要女人?”巴布一奇,父亲已经年事已大,早就不临幸族中美女了,怎么会在这个关口想到要女人。
“这里是军堡,肯定不会有女人。”硕垒教育儿子似地解释道:“所以我酒后兴起,借着酒劲要出城去找女人也就不唐突了。”
“若是明军不让咱们走呢?”巴布心中一紧,不自觉地摸向自己腰间的刀柄。
“那我们就硬闯!”硕垒眯起眼睛:“我已经将亲卫布置在了城外,一旦里面有动静,他们就会攻打堡门,我们里应外合,不信几十明军能够守得住。”
硕垒之所以敢放心入城,也是因为他误以为城中明军只有几十人,而自己这边却有三百之众。
为了打消硕垒的疑虑,常志凡在下午硕垒进城前,还带着巴布和几个蒙古头人参观了城中所有能够藏人的建筑物,尤其是谷仓。
当然,至于谷仓中的麻袋,尤其是二、三楼靠里的麻袋,不可能敞开让巴布检查。
那正是明军得以隐在城中的障眼法。
“父汗,听!”巴布突然压低声音,凝神聚气,生怕粗声呼吸会影响父亲的听力。
硕垒显然也听到了什么,侧耳倾听,面露疑色:“是城外,好像发生了什么事。”
两人正要往院子外面走去,突然听到一阵整齐得令人牙酸齿颤的脚步声,以及行进中衣裤磨擦的沙沙声。
砰!
院门的两扇门板被重重推开,当面走进一队明军甲兵,各个手持长枪,枪尖上还闪着寒光。
迎面进来的明军军官年近半百,肩头上两颗银色的星徽在火光下闪耀。
“听说王爷要女子侍寝。”马铭嘲谑道。他家世代与蒙古人厮杀,他对蒙鞑的恨意甚至超过了对东虏的仇怨。
硕垒瞬间就明白过来,自己中了狡诈汉人的圈套。他深吸一口气,突然大声喊道:“来人啊!”
明军高举的长枪应声端平,战士左右散开,围成了一个半月,随时可以进行攻击。
“他们已经来不了了。”马铭好整以暇道。
硕垒这才后悔自己将亲卫都布置在了小院之外,如今自己身边竟然只有一个儿子。
当然,还有住在同一个院子里的几个较大的附庸部落头人。
这几个头人听到了外面动静,纷纷从自己屋里出来,瞬间就被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吓得酒意全消。
马铭高声道:“跪地投降者免死!抵抗天兵者族灭!”他话音一落,明军战兵们齐声发出一声威吓,朝前逼近一步。
“跪地投降者免死!抵抗天兵者族灭!”马铭换了蒙古语,再次喊了一遍。
这回明军这边倒是没有动静,硕垒身后的小头人却齐刷刷跪在了地上,投降求饶。
这些头人都是有心要跟硕垒吃肉喝汤的,眼看着风向急转,他们自不甘心为硕垒陪葬。
蒙古大草原上什么都有,可就是从未有过“忠诚”这一说。
噗通!
硕垒眼看形势不利,也麻利地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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