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时候,此地编户十五里,狭小荒凉。正德初年方才筑了土城,周长二里。万历时候包砖,周长扩到四里,至今也就这么大了。”蒋臣走在朱慈烺身边介绍,随手扯过一把蓟草:“殿下您看,如今也还是一片荒凉之色。”
朱慈烺站在这个土丘上,放眼四周果然都是水。又听蒋臣说:只有南面在春秋时节,有人为堤埂可供出入。一到夏天水漫四边,出入极其不便。眼下已经入了秋,又是旱年,而南面的堤埂却还在水中,看来要想通行还需要时日。
“臣选此地,正是看中了这里易守难攻之势。”蒋臣道:“银行往来钱银极多,有这天然的护城河,更加安全。若是担心不便,日后可以再起一两座桥,如同两道关卡,也不怕人惦记。”
朱慈烺点了点头,示意蒋臣继续说下去。
蒋臣撒了手中蓟草,道:“西面三里就是运河,也是地理上选。又因为土地贫瘠,故而地价便宜,便于迁民并地。此地居民皆有渔猎之俗,非常业也,日后若是兴盛起来,正好雇为劳力。此处离天津也不过两百六十里许,水路、陆路皆便宜。”
“不错,考虑得十分周全。”朱慈烺笑道。他就需要这种善于思考,能够做出妥善安排的人。若是换个不动脑子的,将银行总部放在京师,固然谈不上错,但发展成本和开销却要上去许多。
“殿下,银行总部若是放在漷县,正好将造钞厂放在武清县。”蒋臣道:“此县为运河贯通,南北运输方便,又处于天津到通州中间,便于成钞运到漷县。也方便棉纸、油墨运到厂里。尤其是此地原本就货流交汇,不至于让人起疑。”
造钞厂的位置需要严格保密,所以不能在人多眼杂的地方。又因为要运入制造材料,所以也不能太过偏僻。蒋臣先定下了漷县作为银行总部。便在方圆百里都走了一遍。最终选中了武清县大孟庄。
朱慈烺对于防盗防匪没有蒋臣这么小心,他坚信在他治下。不敢说路不拾遗,但要做到清剿土匪安靖地方还是没有问题的。所以他对交通、成本更为关注。好在蒋臣也兼顾了这两个方面考虑,还是让人放心。
“钞票小样我看了,能否再小点?”朱慈烺道:“若是做成一掌长宽。那纸料可就能省一半了。”
新做出来钞票吸取了大量“大明通行宝钞”的设计,表面积比后世a4纸还要大,明显长出三寸多,只是窄了一寸半。而纸面上的大部分内容都是花纹,并没有实际意义。
“殿下发来的样子臣也看了。”蒋臣道:“实在太小,恐怕商民人等信不过。”
“宝钞做那么大,最后还不是被人挂在家里当奖状?信得过与否不在这上面。只要咱们切实用这收税。百姓肯定会知道这钞票的好处。”朱慈烺道:“你看粮票不是更小?现在多少人家想抢着要。前几天吏部还上疏请求官员薪俸中增加一部分粮票。”
蒋臣见过粮票,那是真正的三指长宽,纸面也不好,容易被人伪造。只是因为这粮票散出去的少。取粮点也就固定那几处官仓粮行,上头还有持票人的名姓,所以还没发现大批量伪造骗粮的事。
如今大明最硬的通货就是粮食,而且随着季节的变化,粮价还有沉浮。哪怕跌到市场最低点,仍旧是用粮票去换粮更为核算。也有人想暗中收买粮票,但一来数量大不起来,二来惩罚太重,最多只能偷偷摸摸做点手脚。
“殿下,纸币的孳息已经是够高的了,这上头还是做得体面些吧。”蒋臣决定最后劝一劝,若是皇太子坚持也没关系,能省则省也一样说得过去。
朱慈烺想了想,道:“如果真觉得这样好看大方,沿用问题不大。不过别浪费空间。”
“空间?”
“四边些花纹没问题,票额写得醒目点,再有就是我要印一句话上去。”朱慈烺道。
“请殿下吩咐。”
“票面上要写清楚:此钞票为大明法定货币,足兑白银如票额,凡我大明境内各官署商民不得以任何借口拒收、折收钞票。”朱慈烺顿了顿:“如果需要,可以用圣谕的形式写。”
朱慈烺朝身后的陆素瑶招了招手,陆素瑶当即地上纸笔。朱慈烺用炭笔画了个简图,将这段话的位置固定在票面的中间偏下。
蒋臣点了点头,道:“是否还要写上,有胆敢伪造、变造者除以极刑?”
“可以。”朱慈烺点了点头,在蒋臣的提醒之下道:“伪造很好查,变造倒是麻烦。我以为不妨多出几个版式。像这大的为银十两,再渐渐缩小,做成五两票、一两票,乃至五分、一分票面。如此奸徒就是要变造也不容易了。”
蒋臣一听也觉得颇有道理,原本他就在考虑如何区分大票和小票。
“颜色也可以分开。”他原本就是想用颜色区分。
“对。”朱慈烺点头道:“尽量用配色,不要用正色。正色容易伪造。”
配出来的颜色只要配方保密,别人要想近似就很麻烦,正色却是谁都能做出来的。
“还有,大明帝国银行的名号也可以印在上面。”朱慈烺道:“水印用火龙吐珠。”
蒋臣一一记了,回去让人改了再看效果。棉纸的制作工艺与寻常好纸并无二致,只是成本更高,制成之后果然更加耐折,而且不良于吸水。用这种棉纸制成的钞票纸必须要用油墨才行,寻常熏墨水墨根本无法印出效果。
除了是垄断物资,雕版也改成了凹版印刷。据说泰西人早在一百年前就有了这种手艺,不过就算别人同样知道凹版印刷术,只看票面是不可能反推出正版凹槽深浅的,所以更难伪造。
在成本上下了这么大力气,这纸币若是再不能流通,那就亏大了。
蒋臣徒然觉得有些重压。
“网点上有什么想法?”朱慈烺问道。
“殿下,如今除了总行之外,臣打算只在张家口一地设立支行,仍旧属于北直分行。”蒋臣道:“因为北京和张家口是现在存银最多的地方,不怕挤兑。第一批投入钞票连准备金的一半都不到,更不怕有人捣鬼。”
朱慈烺拿了三千万两作为帝国银行的准备金,但是碍于纸张和油墨制造带来的瓶颈,第一批投入流通的钞票总票额不会达到一千万两。而且到那个时候,运到北京的白银应该也有一千万两了,所以无论张家口还是北京,都不担心无法汇兑的问题。
假设最为极端的情况,就是有人收拢所有这一千万两钞票,在任何一地兑现,也不可能发生失信的情况。
更何况这本身就不可能发生,因为任何人要取得钞票,必然需要高于票额的成本。因为渠道很窄,只有存入白银和出售货物。
存入白银必然是银两的实际重量高于票额,除非客户能够提供符合朝廷标准的足银,这个也就是大名鼎鼎的“火耗”、“成色”。
出售货物换取钞票仅限于粮食、布帛,因为商品单一,随着货流集中,价格势必会下跌,所以商人们的利润点是在获取钞票之后购买张家口的廉价商品。如果只是将粮食和布帛运过去卖掉,能够保证不亏运耗就不错了。
另外一个可能的钞票获取来源就是犯官、职官和军营这边。这也是钞票真正面对大明市场的渠道口。不过相信没有人会傻到拿钞票去兑换白银,因为马车的优先购买权,透明平板玻璃、镜子等紧俏商品只能用钞票购买,可以想见,钞票在投入之后势必会成为黑市宠儿,价值会超过本身票面。
无论最后价值几何,这些钞票最终还是会通过商品贸易回到银行。
“朝廷免了天下百姓两年的农税,一方面是要休养生息,另一方面也是我希望在下次征税的时候,可以在大范围内征收钞票,直接存入就近银行。日后国家往地方上的拨款,也是走银行系统,真正达成太祖高皇帝的心愿。”
朱慈烺说着,突然自己随口一句话惊了惊。
后世常说朱元璋是个小农,将大明的底子打得极烂。实际上这种话放在清朝人说还情有可原,他们又不知道市场经济,但是再往后的人,却不能不客观说一句:朱元璋的许多想法还是很有前瞻性的。
比如这就地征解税款。朱元璋订立的规矩是:各府县征收税额之后,报账到户部,除了押解一部分税收送到京师供朝廷大用,剩余部分留置地方,以供开销。这其实是个很不错的主意,免去了大量的运输成本。只是后来全民贪腐,以至于税收不上来、运不出去,国库彻底亏空。
不过那是监察制度出了问题,并不能责怪税收制度。
税收制度中让人无法接受的是,全国各府县的定额税,而且即便是这个按照国初时订立下来的定额,在后来也常常难以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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