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以为朕只是为了换回宗敏?”李自成坐在秦王宫中,望着阶下一干文武道:“朕在信中说得很清楚,只有皇太子亲临河上才能交换两边大将。尽在等换回了宗敏,我大队伏兵尽出!难道还怕他逃了不成?若是他不敢来,ri后谁还为朱朝卖命?”
顾君恩等人心中暗道:计谋是好计谋,但那边可是朱朝太子,真会为了几个里居老将亲身犯险?以朱朝的惯例,只会赐下个追封吧。
就算是大明皇帝被俘了,朝廷也是不讲和的。
牛金星心中却道:刘宗敏被俘旬月,不曾听闻其就义的消息,恐怕早就暗中投降了朱朝。陛下却对他念念不忘,还要用尤世威等人去换他回来。这分明就是以私情乱公事!唉,陛下终究少了几分真龙的果决,就算得了天下,怕也守不住。
……
朱慈烺拿着信,朝吴甡和孙传庭笑道:“果然是喜事临门,尤督并王世钦、世国、李昌龄、惠显诸将只是被执,尚未死节。”
孙传庭听了眉头微皱。吴甡也面沉凝sè。两人都是心思过人之辈,只听皇太子这么一说,就知道这是李自成想用人质换回刘宗敏。当ri擒住刘宗敏已经上疏皇帝,也因此得了嘉奖,如果换出去,岂不是欺君之罪?然而看太子神sè,似乎有心要交换一般。
“殿下……”两人不敢不进言。
谁知他们异口同声开了个头,就被朱慈烺止住了,笑道:“李自成还说要我亲至河上,然后交换。呵呵,这分明就是在钓鱼。”
“贼子妄想!”两人怒道。
以尤世威等人为鱼饵,就想要钓皇太子这根大鱼。的确有些异想天开。然而太子若是不去,李自成正好广为散布谣言,动摇明将忠心,让他们只道朝廷连英勇守土之辈都不放在心上,ri后望风而降的军镇城池恐怕更加多了。
“这手左右逢源玩得倒是漂亮。”朱慈烺拍了拍信纸,叹声道。
“殿下。”吴甡脑中已经转了几转。立时道:“尚不知真假,不可轻信啊。”
“殿下,定然是假的!”孙传庭一口咬定道:“想尤世威等人久经战阵,只知白刃加身而死,岂会受绳缚之辱?就算一时不察被李贼所擒,也定会寻机全节,焉能让李贼从榆林一路带来河上!”
原本的历史剧本中,孙传庭战死潼关,的确如他自己所言。宁可白刃加身也不会受“绳缚之辱”。二人这么说,其实已经为朱慈烺搭好了台阶,顺着下来便可以避开李自成的这一招。
朱慈烺心头明白,却不以为然,道:“国家有难,能有一分抗贼复国的力气就要省下来用。尤世威久在军中,经验阅历实在是国家一宝。我有心创办讲武堂,正需要尤世威这等老将传授经验。好使兵士们不用拿xing命再走一遍死路。”
吴甡道:“殿下,且不说朝廷知道后会降罪下来。一旦开了这个先例。谁还肯效死力?一见风头不对,难免会做出偷生保命之事,只等殿下援救。”
“只要尽了全力就行。”朱慈烺笑道:“不需要尽死力。只有活着,才能尽更大的力。”
“殿下是决心要去会会李闯了?”孙传庭无奈道。
“他想钓我,我何尝不想钓他?”朱慈烺起身挺了挺筋骨:“比人多势众,我不如他。但是若说出奇设伏。他未必是我的对手。”
打胜仗有许多因素,古人归纳为天时地利人和这三个主要因素。在人和这个大分支里,有纪律、士气、军心,也都被历代兵家补充完整。然而作为专业与人打交道的朱慈烺而言,他总结出了一个被人忽视的因素:想象力。
古今流传下来的战例之中。无论是赵奢的救援阏与之战,还是吕蒙的白衣渡江,都有个共通点:主将敢想!
所谓以正合,以奇胜,这“奇”,便是想象力的比拼。只有想象力强的人,才能想出一个个让敌人猝不及防的绝招,才能在关键战场上获得令人惊叹的战绩。这种人是将战争从职业杀戮升华成艺术的人,也是不世出的天才将领。
见多识广可以弥补想象力上的不足,也能提高敌将施以奇招的难度。在这方面,朱慈烺占了四百年的便宜。同时又因为有足够的自然科学知识储备,使计划能够得以付诸实践,朱慈烺还要叠加二百年的优势。
有这份底气,朱慈烺当然敢以奇对正,自己做一回鱼饵,去钓钓李自成那头伪龙。更何况昨天徐惇送来了一份密报,是关于闯营往龙门镇运送军粮的报告,可见李自成已经选定了龙门镇作为进攻山西的后方粮仓。
龙门镇隔河与山西万荣、河津对望,看来这里是李自成选定大军要渡河的地区,势必要打这么一战。
拿定了主意,朱慈烺先让闯营信使去见了刘宗敏,旋即派出营中榆林卫的旧人,去闯营核验尤世威等人的身份和身体状况。自己在营中召开军议,商讨作战布局。因为涉及奇袭,这次军议仅限于东宫侍卫营的两个千总,以及陈德、牛成虎两个营官。孙传庭列席。
“李自成如果选在河上交换,殿下要撤回来,就要纵马跑过长达三里的空旷地。到时候闯营发炮或是shè箭,咱们都无从抵御。”萧陌指着新做成的河津-龙门沙盘,指出了三个可能交换的地点。
这三个点无不是适合李自成大队马兵冲击的地方,如果李自成心怀鬼胎,势必要选这三个中的一个。其他地方或是一边,或是两边,乱石堆岸,就连步兵都不容易穿过,何况对路况要求更高的马兵。
萧陌停了停,又道:“我们若要避开这三条路也没甚大用,李贼大可以马兵直冲过河,攻打河津断我军后路。”
朱慈烺看着沙盘上特意插了小红旗的三个点,道:“我也正需要开阔些的地方设伏。就这里!”
众军官朝朱慈烺所指的地方望去,那是黄河刚出禹门口的一处要点,宽度在三点中算是居中。
“殿下,这里太近禹门口,若是被李贼从南面包抄上来,恐怕不便撤退。”萧东楼道。
“不怕,南面两个点他都过不来。”朱慈烺笑道:“河道上要布阵。”
在寒冬腊月滴水成冰的时节,要封锁河道最简单的就是用冰柱。只要是半身高的水桶水缸,哪怕临时箍出来的几块木板,裹一层稻草就能成为装水的容器。在严冬低温下,不等水流出多少,就已经冻住了。若不是因为条件有限,朱慈烺还想用铁链将这些冰柱连起来,马兵要想通过就更是千难万难。
等闯贼通过了冰柱阵,阵型肯定乱了。列阵河岸的东宫侍卫们正好以逸待劳,将之杀退。
“殿下,若是李贼看到这些冰柱,不肯往我们定下的地方交换,又当如何?”牛成虎出声问道。他现在虽然没有编制,但普遍被认为是内定的秦兵营营官,一颗红心也交在了太子手里。
“那我们也没什么损失。”朱慈烺道:“无非就是费些劳力罢了。”
“那就不换了?”
“哈哈,”朱慈烺笑道:“李自成可比我们更着急!刘宗敏跟他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尤世威与我却不曾有过半分私情。若说我不换尤世威回来,大明将领会心寒。难道他坐看刘宗敏被杀,闯营诸将就不心寒么?如今这场博弈,要是耗下去于他更是不利。等到黄河解冻,要想打山西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众人心头明悟,这就是看谁沉得住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