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慈不掌兵义不掌财,这个简单的道理朱慈烺还是懂的。
别说如今华夏覆灭的浩劫就在眼前,就算是后世文明社会,为了一个项目投标而累死个把小职员也是常有的事,难道老板和高管会为他们这些炮灰感到惋惜么?肯拿出个百分之零点几的利润作为奖励就已经很不错了。
“诚然。”朱慈烺点头道:“不过我还是想看看真东西。”
闵展炼早就准备好了要在太子面前一展身手,当下只是单纯谦逊道:“有道是拳怕少壮,老夫年纪大了,若是献丑还望殿下海涵。”
“我不要你亲自下场。”朱慈烺道:“单宁,你从军中挑出一队未经闵师傅传授过的兵士。闵师傅,你也挑一队你传授过发劲窍门的兵士。如今虽然时日较短,但胜败之数应当是个定数。”
东宫侍卫营的兵士基本素质都差不多,即便入营之后有人资质好些,用功勤勉些,但因为没有经历过战火的锤炼,尚未有本质差别,胜负之数在五五之间。若是闵展炼果然有些门道,真如他说的那般立竿见影,他操练过的兵士就该毫无悬念的获胜。
单宁和闵展炼很快就拉起了队伍,两队各十人的鸳鸯阵分列校场两边,中间相隔百十余步。
朱慈烺站上点将台,见军容整肃,不由微微点头。萧陌上前请示道:“殿下,可以开始了么?”
“开始。”朱慈烺沉声道。
萧陌转过身,对鼓号手大声道:“擂鼓!”
一时间,鼓号齐鸣,两队兵士手持训练用具,迎面对冲。
只是一个冲锋,朱慈烺就发现闵展炼那边的兵士似乎跑得更快些,而且不像对面那般发出鼓舞胆气的呐喊声。
闵展炼一方冲过了校场中轴线,又冲出五六步,方才与对面兵士相接。两边用的都是鸳鸯阵,只是将狼铣换成了长枪。此刻交战,冲在最前面的闵队旗队长手持带着三角旗的旗枪,抢先一个横扫,压住了对面的旗队长。
单宁侧的旗队长连忙按照操典规则,退后压阵,两侧的藤牌手和圆盾手登时压上,摆出了防御姿态。
闵队旗队长口中含着竹哨,吹出三短哨声,六个长枪兵登时分成两组,从左右两翼包抄上去。
“鸳鸯阵有这个变阵么?”朱慈烺亲自画过三才阵的阵图,对鸳鸯阵的变阵也算了解,见到闵展炼一侧的兵士竟然分兵出击,不由好奇。
“殿下,”闵展炼上前道,“这是我将鸳鸯阵展开,称作双翼阵,只在有必胜之心时用之。”
“对方阵列未乱,你哪里来的必胜之心?”朱慈烺有些不满,他是个很倾向于程式化的人。对于不能量化的东西,都怀有本能的排斥。
“对方已经被我方旗队长压住了胆气,我方已经胜了六成。”闵展炼道。
“只是六成。”
“而且这些兵士都是我亲手传授的,故而还有三成胜算。”闵展炼脸上浮出一抹得意。
朱慈烺没有说话。
有些人是自信,有些人是自大,唯一能够检验的标准就是实际结果。
鸳鸯阵并不害怕敌人分兵。很多情况下,鸳鸯阵都要变阵来引诱敌人分兵抢攻。闵展炼一侧的六个长枪兵分成了两组,每组只有三个人,而对面列阵以待的却是盾牌手、三个长枪手,还有站在后排的一个镗钯手。
镋钯是从农具演变来的兵器,为戚家军首创。此兵器形状如同马叉,长七尺六寸,重五斤。正锋似矛头,长出两股二寸。两旁各有一横股,有四棱形刃。
在戚家军中,每两名镋钯手配备三十支火箭。敌人离远时,镗钯的两股可以充当火箭架,用来发射火箭。敌人迫近时,持之杀敌。与敌人兵刃交加时,可以架拿敌械,这种兵器“可击、可御,兼矛盾两用”,被称为“军中最利者”。
仅仅从配置和数量上看,闵展炼这侧的旗队长分兵夹击,已经从势均力敌落入了以寡敌众的劣势。
单宁亲自提点的旗队长也不是吃素的,当即发出一声呼声:“虎!”
这是戚家军进军的呼号,呼虎而进,三虎之后便是冲入敌阵厮杀之时。他这应对也的确是中规中矩,只要一进,就能割裂对方两翼枪兵与本队盾牌手、旗队长之间的联系,全面落入自己侧翼攻击面。
其下辖的镗钯手知道该是自己出阵了,当即挺出镗钯,就要横架住对面的长枪。按照操典,若是长枪刺入镗钯三股之间,那就只要用力一绞,借着全身的拧劲就能让对方脱手。即便没有绞得长枪脱手,也只需斜下里一刺,就能扯出一个空隙,让己方长枪手上前抢杀。
对面的三支长枪,一支已经被盾牌手顶住,另一支横扫轻点,正压住了三竿刺上来的长枪。最后一支果然刺入了镗钯手的三股之间。
镗钯手心中一喜,急忙发力。眼看长枪便要被自己绞落,谁知长枪上突然发出一股韧劲,顺着自己绞转的方向重重一击。原本已经转到了极限的手腕哪里经得住这股额外的力量?镗钯手心中惊诧之间,手已经松开了。只听得哐当一声,镗钯落地,自己目瞪口呆站在原地。
这边镗钯手落败,前面的盾牌手也不好过。
没有枪头的长枪点在藤牌上,毫无滞碍地从牌面滑过,却飞快地从侧下方打了回来,重重击在他的下肋。幸好藤牌手无论是操练还是对练,都必须穿着铁甲,并没受伤。但若是在战阵之上,对方用的是铁制枪头,这么一击也足够他喝一壶的了。
左翼攻势凌厉,瞬息之间已经切入了单宁侧的鸳鸯阵。
闵侧的旗队长再次吹响竹哨,乃是一声长音,身侧的牌盾手抽出四尺长的腰刀冲了上去,对面的鸳鸯阵登时崩溃,再无一战之力。
“这几个兵士,是我们招来的人么?”朱慈烺指着闵展炼一侧的队形问道。
闵展炼略有羞涩道:“不敢欺瞒殿下,卑职的义子也在其中,平日里也堪奔走。”
朱慈烺点了点头,问道:“是哪个?”
“是那个绞落镗钯的枪手。”闵展炼道:“镗钯被军中奉为神器,历来都是力大精锐之人才能充任。只靠新练发劲的兵士,尚不足以与之抗衡,故而我让义子闵子若与之对抗。”
“所以右翼只是佯攻?”朱慈烺问道。
“正是,”闵展炼道:“枪有阴阳,手有虚实,我太极一道便是虚实互变的道理。”
“你那义子练了多久?”朱慈烺又问道。
“他只是多听了一些道理,真正的打法也是到了此间才与兵士们一起学的。”闵展炼道。
朱慈烺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道:“他若是愿意从军,是战兵把总,或是进作训部当训练参谋,都由他选。”
“多谢殿下提拔!”闵展炼拜谢道。
“闵先生有千军之才,泥于市井是国家失人。”朱慈烺又道:“你若是愿意,这教头便改作副总作训官吧,单宁恐怕更想去司局带兵。”
闵展炼尚未拜谢,单宁已经忙不及地拜道:“殿下知人善任!卑职多谢殿下!”
“卑职谢殿下恩典!”闵展炼跟着道。
“说起来是恩典,其实也是国家借重诸位才力。”朱慈烺摆了摆手:“闵先生,依你之见,这鸳鸯阵可还需要修正?”
“殿下,”闵展炼道,“拳家常说四两拨千斤。其中有两点,首先得有四两之力,其次是只能拨动千斤之重。若是敌手有强力者,咱们新练出来的兵士也难对抗,故而戚少保的鸳鸯阵仍旧不可轻忽。”
朱慈烺见他言辞有度,见识广泛,非但手底下有真章,就连胸中也有丘壑,心中更喜,道:“如此操典修正之事,就交给闵先生了。两个月后,恐怕就是生死淘汰之局,到时候有多少弟兄能再见再会,就落在先生肩上了。”
“卑职定不辱命!”闵展炼应道。
朱慈烺微微点头,心已经飘到了陕西。他手中有一份塘报抄录,那位心中焦躁的父皇,再次派出使者前往西安,督促孙传庭的秦兵去河南剿灭李自成。若是孙传庭胜了,大明自然安泰;若是败了,天下就再没有一支能与李自成抗衡的精兵了。
除非放弃山海关外的所有土地,将关宁铁骑调入关中。
根据朱慈烺那点浅薄的历史知识,也知道未来的走向绝不是秦督孙传庭再立不世之功。
而是一个悲剧。
(本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