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五章 文官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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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应物说服了父亲出手,然后迅速返回县衙,伏案奋笔疾书:“臣秉公执法,却屡遭横暴,至今无法可阻,若朝廷无人可制止,自感才德不能服众,请放归田园!”
    如果是前几天,方应物若要威胁辞官,那只是一个笑话,就像小孩子打不赢便赌气告家长一样。但事情闹到了眼下这个程度,形势自然大有不同,也就是方应物嘴里所说的“时机成熟”,正所谓“郑伯克段于鄢”。
    方知县说要辞官,其实就是将矛盾上移,从街头转移到庙堂而已。面对永平伯,这才是方知县的优势所在——想在街头比蛮横,方应物肯定比不过永平伯这样的二愣子勋贵,还是在朝堂上比划比划好了。
    上次方应物在朝会上公然去捉拿安小伯爷,也是打着在朝廷解决问题的主意,只可惜天子不解风情的和稀泥,把事情拖下来了。
    从正常角度来看,朝廷是不可能轻易让刚上任才几天的方应物走人的,不然岂不成了朝令夕改的儿戏?更何况这个朝廷已经是“文官”的朝廷了,要是就这样让方应物被一个三流勋贵逼到离职,那未免也太没脸面了。当然还有个前提是,有人愿意为了方应物去得罪永平伯这种纨绔之流。
    写完奏疏,方应物便传唤娄天化进来。话说娄天化正对当前局势惴惴不安,进了堂中想与东主商讨,却见东主丝毫不提永平伯的事情,只吩咐道:“你与张贵合计一番。拟出一个重修县衙的章程。”
    还时候还先想着修县衙?修好以后还是不是你的?娄天化只能叹口气,无奈的答道:“是!”
    正要走时。娄天化仿佛听见东主小声嘀咕:“这破烂衙门瞧着忒糟心,早该翻新了。。。。。。”
    如此娄天化忍不住回身行礼。又问道:“不知东主心中有什么章程?”
    方知县胸有成竹的说:“你与张贵,发布告与城中各厢坊,城外各乡村太远就算了。布告上说,因为本官秉公执法,得罪权贵不肯屈服,导致衙门毁损,故而向县内父老募捐重修。
    此外还要说本官体恤民力,凡捐银的都会登记在册,日后免去徭役为谢。捐得越多免徭役的时间越长。细则你们商量着定就是!”
    “高,实在是高!”娄天化不能不服,这哪是募捐,这根本就是借机在全县百姓面前自我吹捧。若无这个由头,一个当知县的还真没法子去大张旗鼓发布告自吹自擂,这个目的达到了,募捐多少根本无所谓。
    只是娄天化不明白,东主为什么一会儿聪明绝顶,一会儿蠢不可及?反差就像是山峦沟壑的区别。难道他真实目的就是赚几票声望。然后就溜去外地当自在官?
    按下方应物这边不表,却说永平伯为泄愤一时冲动砸了宛平县县衙,爽是爽了,但事后小伯爷也感到有点后怕。在旁人提点之下。顿时感到上了方应物的当,方应物烧的只不过是“店铺”,但他砸的可是官府。两者根本就是不对等的!
    其实对他这种勋贵身份,只要不公然扯旗造反。几乎什么事情都是可大可小的,全看天子一念之间的变化。
    安小伯爷自忖圣眷一般。不是那种极其得宠的人物,便也只好求爷爷告奶奶的拉了一批相熟的叔伯辈,然后联名上疏弹劾方应物并为自己辩解。奏疏中大骂方应物“依仗官势欺凌功勋之后,有损先帝优容勋臣之厚德,国体为之荡然无存。”
    在前后脚功夫,勋臣这边的奏疏和方应物的奏疏几乎同时送到了朝廷,两边态度针锋相对,引起了朝廷上下议论。
    然后就是一批文臣纷纷上疏,言辞更加激烈的斥责永平伯,要求朝廷从严处理。“永平伯安知幼失训诂,横行凶暴,形同匪类,京师地面震动,黎庶惊愕不安,此非王化之地也?若不严加处置,恐京师地面从此永不宁靖,陛下何以安居宫中?”
    代表清流的势力一开口,就仿佛是定了调子一般,朝臣士林之中再无人质疑方应物了,有何必要为了一个上不了台面的永平伯而较真?
    成化天子是一个兴趣爱好极其广泛的人,他的精力是非常有限的,并非是每件朝政都能事无巨细的入他的眼事实上除了军情和灾情大都不很关注。文臣和勋臣两边大批奏疏打起口水战,这个动向作为近期热门,便不可避免的进入了天子的视野。
    虽然天子圣德有亏很厌烦大臣闹事,但若这闹事对象不是自己,那就很好说话。。。。。。如此便不偏不倚的批道:“着都察院查问明白复奏,并东厂坐听。”
    这道很平常的旨意从宫中传了出来,有些朝臣顿时觉察到些许微妙之处。勋臣和文官起了严重冲突,却让都察院查问,可这都察院自身也是文官系统的。。。。。。更微妙的是所有人仿佛都习以为常,没觉得太奇怪。
    如果放在太祖高皇帝时期,肯定将永平伯与方应物两个无事生非、破坏和谐社会建设的臣属一起咔嚓掉,或者全部流放充军;
    若放在太宗文皇帝时期,肯定下旨批评几句永平伯,然后将方应物流放充军,若方应物再惹火些,说不定也要咔嚓掉;
    若放在宣宗章皇帝时期,大概是要让英国公与都察院联席审理,然后审理结果裁定如何处置。
    斗转星移,如今到了成化年间,事情就变成“都察院查问、东厂坐听”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勋臣不得干预朝政就是一个规矩了,连声望最重的英国公被户部克扣了禄米也讨要不回来。
    见微而知著,这可以说明文官和太监的时代终究是要到来,而勋臣大都只能充当历史的看客了,并等待真正与国同休那一天的到来——对这个大势,没有比方应物更清楚的人了。
    接到都察院喊他去接受质询的驾贴,方应物微微得意的笑了。这下纵然永平伯有千般花样,也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如今那小伯爷与自己斗气已经用出了全力,但自己却还有余力没有使出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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