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操碎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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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恶作剧,这一定是恶作剧,这一定是来自九重天的恶作剧……方应物心中不停的喃喃自语。
    这封诌书看起来十分儿戏,当父亲的“犯了事,”最终毫发无损,却将做儿子的发配到边疆服役,哪有这样的道理?
    但这种儿戏般的处置,体现了当今成化天子那闷骚宅男行垩事特色,大孝子方应物成了天子恶作剧的牺牲品。
    非要深刻分析的话,从中可以看出成化天子的逆反心理一让你想当孝子!让你打肿脸充胖子!
    还可以看出天子的报复心被方清之进谏打了脸,但一时不便动作,那就从他儿子身上找回场子出口气!
    最后还能看出天子那长不大的玩闹心理……
    这就叫天威莫测呐,带着无限的怨念,方应物跟随父亲接下了圣旨。
    还好,父亲终归是保住了名声、保住了地位、保住了庶吉士前程,只要这棵大树还在,他方应物就不用发愁未来。
    而且有三垩点内容还能让方应物稍感安慰,一是以服役名义进行处罚,身份还是大大的戾民,与普通百姓服役等同,不是罪犯;
    其二,不是无限期的,而是期满而归,按正常时间服役都是一年一期,连带路上时间,最多两年就能结束。
    其三也就是最重要的一点是,并没有说剥夺功名。所以等他方应物服役完毕后还可以回老家参加乡试去。
    闲话不提,袁指挥宣旨完毕,又对方应物轻喝道:“三日之后,本官派人解送你出京,你要提早准备好!”
    方清之变恢复了自垩由身,以及翰林院庶吉士身份,那就不可能再回到牢中去了。
    于是方应物扶着父亲,出了锦衣卫衙署大门,又出了胡同到外面街道上。方应物正要去雇轿子,但却被父亲拦住了。
    “许久不见尘世纷扰,还是沿街走回去罢。”方清之吩咐道,这回去自然指的是回浙江会馆。
    方清之本来是在翰林院东边租了一处房舍,不过现在估计已经被收回去了,所以他也只能跟着方应物去浙江会馆住几天。想必浙江会馆是十分欢迎一位翰林院庶吉士入住的,说不定还会完全免费。
    到了会馆,方应物拒绝了黄掌柜的宴请要求,只委托他购买了几件成衣,随后安排父亲沐浴更衣。然后在房间中叫来一桌酒菜,食不言的陪着父亲用餐。
    饭后是喝茶时间,也是父子交流时间。但方应物与父亲分别两年多不见,而且又是穿越而来,对父亲有几分陌生感,况且与父来说话又不能像别人那般随意,所以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
    想来想去,方应物先大略将自己这一年多来的历程禀报了一遍。
    方清之长叹一口气“为父在外辛苦一些也是应该,只要为父连中黄榜,你就能在家安心读书。但你却千里迢迢跑到京垩城来折腾,真是不让人省心。”
    方应物暗吐一口老血,是谁不让人省心?父亲怎么像是恶人先告状的样子?若不是你老人家把自己玩进了天牢,他至于赶到京垩城上蹿下跳么……
    再说了,若非自己在几乎一龙所有的处境下,绞尽脑汁上蹿下跳,你老人家能这么快就出狱么?只怕还在牢里吃馊米饭罢……
    可惜这些话,只能在心里想想,给方应物一万个胆子,也不能指着父亲斥责,那是忤逆。
    方清之又是长叹一口气,愁容满面的继续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你这次去边镇服役,为父忧心忡忡,对你十分不放心。但也是为国效力,仍不可懈怠,不过还要多加小心。”
    再次暗吐一口老血,方应物真想跳出来叫一句,你老人家才是最令人不放心的一个,要发愁还是你老人家更令人发愁!
    这次他帮父亲吸引了火力,替父亲挡了灾,那下次呢?
    父亲若还是如此耿直,不要命的摆出清流架子,偏偏又身处朝廷核心,不像王恕那般地处江湖之远能躲得开,那迟早还会有灾垩难临头,还会有九天雷霆直接打到父亲身上!
    要知道,成化朝后十年,绝对不是正人君子吃香的时代!跟这种凶险比起来,去边镇效力的危险程度只是小儿科。
    他方应物好歹也秀才身份,父亲又是响当当的翰林院庶吉士,边镇那些官垩员只要有点脑子,就不会真把他当苦役炮灰用,所以反而危险度不会太高。混个几年回来,又是一条好汉。
    但关键是,父亲这个大树不能倒,不然失去了翰林院庶吉士公子的身份,在边镇那里就少了一层保护色。
    这不是夸张,想想汪芷对他的态度就知道了。父亲蹲大牢之前当今香饽饽百般拉拢,卖萌卖色都出来了;之后便冷酷无情弃之如弊展,将他当今垃圾一样扔到一边去。
    又想起父亲的真性情,方应物痛苦的抱着头蹲在门槛上,很不雅观,很不潇洒,很损失形象。
    要怎么劝,才能让他老人家老老实实在翰林院装孙子?就像李东阳、谢迁、杨廷和这帮人一样,一直熬到弘治朝才崭头露角,然后个个风生水起,被誉为众正盈朝。
    那个时候,才是正人清流们的天下。
    当夜,带着“如何劝父亲低调”这个世界级的大难题,方秀才失眠了。
    过去每次睡不着时,就在心中默念四书五经,这次他依旧按照这个老办法,先从论语开始。
    念着念着,方应物忽然灵光连闪,想到了一些办法。然后兴垩奋的更睡不着了,不由得连连感慨,圣人之学果然深不可测,解题的答垩案就在书中!
    次日大清早,方应物迫不及待的站在父亲房外等候。等到父亲露了面,他不耻上问道:“读论语时看到有一句:三年学,不至于谷,不易得也。此何解?”
    方清之在经义上浸淫极深,不假思索便答道:“此意为,学习垩能连续坚持三年,还不受功名利禄诱惑,这是很难得的。此句用来劝谕世人学习垩要持久,你也是县学垩生员,连这个都不明白?”
    “受教了!”方应物恭恭敬敬的说:“可是我钻研此句后发现,父亲所作所为,有违圣人之道。但子不言父过,我也不知当讲不当讲。”
    方清之很为方应物的遮遮掩掩疑惑,大度道:“但讲无妨,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为父行得正坐得直,哪里违背了圣人教渝?”
    方应物趁机道:“庶吉士之设,本不是官职,只为选取新科进士在翰林院学习垩经史时政,以备三年后大用也。然否?”
    方清之点头道:“确实如此。”
    方应物又道:“父亲眼下只是观政庶吉士,并不是官职,三年之后散馆选官之后,才可位列朝班正式为官。然否?”
    方清之承认道:“不错,朝廷馆选庶常,本为深造人才,并非加官也。”
    要得就是这句!方应物便将心中所想一口气说了出来,“父亲是在翰林院学习垩之人,本该遵循圣人教诲,潜心学习垩,不受外界功名利落诱惑,而三年之后才是一鸣惊人的时候。正所谓:三年学,不至于谷,不易得也。
    而规谏天子过失,此乃百官之责也,但父亲前月偏偏上疏进谏天子,岂不是以官垩员自居?岂不是受了功名利禄影响?岂不是不安心在翰林院学习垩?
    所以儿子才说,父亲所作所为,有违圣人之道也!如有触犯父亲之处,甘愿受父亲惩戒。”
    方清之在门口呆立半晌。在众口噤声之时他脱颖而出,上疏直言不讳劝谏天子,这本是他很骄傲很自豪的事情,他并不认为自己是错的,这种忠直的事怎么可能是错的?
    但是听了儿子刚才这么一分析,难道自己真有错?难道这不是自己忠直,而是自己不安分的表现?
    方应物偷眼瞥见父亲变幻不定的神色,从中还能看出引发了父亲的自我质疑,他便趁热打铁道:“父亲你入朝才三个月,当初上疏时只怕连一个月都不到,说是坐席未暖也不为过。你对朝政大垩事又敢说有多少见解?
    圣人都说学习垩要坚持三年,不为外物所惑,父亲你才坚持几个月?即便有所心得,也该等到散馆之后,真正坐到了朝臣位置上,然后才是名正言顺的时候!”
    方清之如同醍醐灌顶,喟然道:“吾儿言之有理,先有修身齐家,而后才有治国平天下。为父就该潜心学习垩三年,此为修身之道爷,否则便是心性不够纯粹。”
    方应物生怕父亲又反悔,非常及时的吹捧道:“恭贺父亲谦虚自省,体悟圣人之道,此刻心境大进!堪为小儿辈表率也!预祝父亲三年大成,一飞冲天!”
    有了这等吹捧,以父亲的为人,还好意思反悔么?方应物想道。
    方清之被自家儿子肉麻之极的吹捧,十分不好意思,连声道:“言过矣!言过矣!”
    方应物悄悄松了口气,这算是尘埃落定了。能把父来说服真不容易,不知道耗费了多少脑力。但也才争取到三年时间,想来三年时间应该足够了。
    三年后自己怎么也能从边镇回到父亲身边。只要在自己消失的三年时间里,父亲安安稳稳守在翰林院不出问题,那就可以了。
    方应物唏嘘不已,有这样一个父亲确实不叫人省心,当儿子的简直操碎了心呐。将来不会为他老人家操一辈子心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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