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方解元的八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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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听到王恕写信荐举父亲,方应物不能不动容,这个人可不是一般的大臣,十分知名。
    虽然方应物对当今成化、弘治年间的政治生态不如嘉靖、万历年间了解,但也是涉猎过的。
    他知道,在成化末年到弘治初年这个时期,王恕是一个很醒目的人物。其人忠直耿介、直言无忌、公正无私,海内声望极高。
    当下官场上有一句流行话,叫做“两京十二部,唯有一王恕”。意思就是如今这朝堂上乌烟瘴气,南北京师六部里没什么像样大臣,只有一个王恕人品正直还算是拿得出手。
    从这个评价,可知其人。当今皇上朱见深是个怕人搅扰的宅男天子,大概对王恕这位直言敢谏的大臣很烦,所以将王老头打发到南京,并且一直让他在南京做官,不肯放回京师。
    不过让方应物想不通的是,王恕绝对是个铁面无私的人,怎么会干出写条子开后门,保举父亲入场的事情?
    洪松面露羡慕之色,悠然神往的说:“我听说过一些事情。去年王公以南京左副都御使巡抚苏松,令尊恰好也在苏州游学,偶然在文会上相遇并争论学问经义。
    当时王公极为欣赏令尊,担心令尊误了乡试,朝廷错失人才,因而特意给本省大宗师写信并担保,然后令尊以录遗的名义得以入场。
    以王公的刚直秉性,若非慧眼识真才,否则绝不会做这种帮人请托的事情!由此一来,令尊算是声名大噪。
    恰好令尊又中了解元,可谓成就一段士林佳话美谈!这番际遇,吾辈深深钦佩和艳羡!”
    听完洪公子传来的八卦消息,方应物感到头部隐隐作痛,这是好事么?
    王恕这样有名正直的大臣确实不会出于私心,为了父亲这无财无势力的寒门学子写条子,但越是如此,那越发头疼......
    常言道,人以类聚、物以群分。正是因为王恕欣赏父亲,那便可以推断出父亲现在是什么脾性。想必也是原则性强、正直耿介、迂阔刚硬的,不然也不会得到那王老大人青睐。
    很庸俗的想,这才是倒霉啊!
    方应物知道,从今年商辂商相公愤而辞职,到现在这位皇上驾崩,大概还有十年时间。这十年间,朝堂上风气很堕落,各种歪门邪道都有。父亲若在这段时间一头撞入官场,又看不惯风气的话,那少不了要吃苦头。
    当今天子朱见深虽然比较心软不爱砍大臣脑袋,但是却有恶作剧心态,喜欢将犯言直谏的大臣往边荒地方打发。那王恕名望太高,不好动他,扔在南京眼不见心不烦也就罢了,别人可未见得有这种好运。
    假如父亲真进入了官场,又因直言无忌触怒天子被降罪,再株连起来,只怕他也要陪着父亲去云南贵州广西旅游几年。
    想到这个前景,方应物心头泛起淡淡的忧愁,唏嘘不已。人生真是进入什么层次就有什么层次的烦恼。以父亲那坑儿子的做派,别看这次貌似用解元帮了自己一把,但将来去边境省份长期旅行的事情极有可能发生。
    方才戏言的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难道正应在这里么?莫非自己将来的宿命难道是为了替父亲保驾护航、收拾残局?
    方应物暗暗叹口气,但愿自己想多了。开始默默祈祷父亲这十年都不能中进士,只守着举人功名老老实实在家里当乡绅。如果有机会,官场就交给前看五百年、后看五百年的孝子去代替闯荡好了。
    另一位客人,也就是项公子这时候突然神神秘秘的说:“岂止是士林佳话,还有另一段佳话。听说王公家幼女对令尊一见钟情,誓要托付终身......才子佳人,我辈鼓之贺之啊!”
    闻言方应物目瞪口呆,下意识反问道:“真的假的?”
    咳咳!洪松重重的咳嗽几声,正色道:“倒是听说过王公欲嫁女给令尊的传言,但蜚短流长,真假确实难辨。”
    方应物又陷入了深深的迷惑之中,父亲大人究竟有何德何能,可以处处都有女子倾心?
    十几年前,自己母亲出自慈溪胡家名门,却能下嫁给父亲;在县城进学,那本县头牌白梅姑娘要死要活的想给父亲作妾;跑出去游学一番,还能遇到个高官家的王小姐看中。
    这可是标准的主角待遇,自己与父亲比起这方面,简直远远未够班。这个三十岁的老男人到底凭什么?从各人的口中来看,父亲应该是个不解风情的古板男人,怎么会有如此大的魅力?
    细想起来,岂止桃花运方面,自己累死累活巴结个知县还差点输掉,父亲出外游学随随便便就遇到了有名望的大佬青睐;自己费尽心机还险些让县案首飞了,父亲中个解元简直手到擒来......全方位的差距!
    真相究竟如何,也只有见到父亲的那一天才能探究出来了,但是估计要等到明年京师春闱大比之后了,方应物感慨道。对于穿越以来素未谋面的父亲倒是多了几分期待感和好奇感。
    其实话说回来,若能熬过十年,换了天子后,父亲娶王恕家女儿还是挺不错的。
    历史上,那王恕老大人在十年后新君即位时,便众望所归的入京当了吏部天官,成为弘治朝初年三大老之一。他主持弘治初年人事工作六年之久,权威极大,连内阁也让他三分。
    谈完新解元方清之的名人八卦,项公子突然对方应物拱拱手道:“对了,险些忘了祝贺方朋友进学。既然已经夺下案首,后面两关应当不成问题。”
    洪松摇摇头,自嘲道:“不怕方朋友笑话,我们二人此次乡试名落孙山,还得回县学做生员,日后要与方朋友同在县学读书作文了。刚与令尊同场应试,又与阁下县学同窗,人生之际遇当真奇妙。”
    方应物谦逊道:“在下这次运气好,还请两位前辈多加指教。只是已经说到这里,晚辈还不知两位前辈是哪里人,本家何处,还望告知,也好日后年节相拜。”
    洪松拍拍额头,“这倒是我等不是了,一直未说过自家跟脚。我与项贤弟都出自锦溪,方朋友想必也是有所耳闻的。”
    项成贤自豪的说:“本地俗语云:左右两侍郎、对河两天官,说的就是我们两家先祖。”
    原来洪家在本朝永乐年间出过一个进士叫洪玙,官至吏部右侍郎,与洪家对河而居的项家在宣德年间出过一个进士叫项文曜,官至吏部左侍郎。所以本县人编了句俗语进行夸耀——左右两侍郎,对河两天官。
    而且这两家道统不绝,眼下都有人进士出身,在外做官。
    对此方应物早有心理准备。果真是锦溪洪家和项家,难怪这洪公子敢对自己那不上台面的舅父嘲讽一番,
    自报过家门底细,算是正式定了交。洪松想起了什么,又问道:“刚才我看那胡前辈来寻你,面色不善,可有什么事情么?”
    方应物淡淡道:“他自称是在下舅父,跑过来叫在下去见见胡家世面。”
    “舅父?令堂出自胡家?”洪松和项成贤异口同声惊讶道。
    “家慈十几年就过去了。听说是胡家之人,具体如何在下也不晓得。两位前辈在县学中,没听家父说过此事么?”
    洪公子摇摇头,“我三年前才进学,那时令尊早就是前辈了,他寡言少语,从未谈及过家中事情。没过一年多令尊又出外游学,更是无缘时时相见。不过若是胡家的事情,我倒是可以帮你打听一二。”
    项成贤快言快语的说:“我们与胡家不对付,先在此说明,免得方朋友为难。”
    “怎么不对付?”方应物好奇的问道。
    洪松阻止了项成贤继续说,“县中士子有东社与西社的区分,方朋友你进了学就知晓了。”
    方应物感到挺有趣,还真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眼见日头偏西,洪松与项成贤齐齐告辞,方应物一直将他们二人送到了村口。回来想起自己的父母之事,他又转身去了族长二叔爷方知礼家。
    “你是问当初你母亲的事情?”方知礼皱眉仔细回忆了一番,才道:“虽然过了十几年,但老夫还清楚记得当时你母亲的模样,一看就是书香世家出身。好像是私奔嫁给了你父亲,但当时娘家那边似乎很是不满。
    后来你母亲生你时害了大病,过一年多就去世了。然后你父亲不知为何,性情大变,终日沉默不问外事,只管发奋读书,一直到考中秀才住进县学,之后我就很少见了。
    老夫也就晓得这么多,其他内情便不知道了。”
    书香世家的闺秀私奔嫁给山村穷小子的故事......对于父亲,方应物只能说一个服字,彻底服气了。
    至于其他内情,不用老族长说,方应物猜也猜的出来。只从今天舅父那态度和胡家方家十几年不往来的状况,就能猜到很多了。
    看来自己顶撞了几句舅父,一点都不冤枉他,父亲肯定也是有骨气的人,自己不能给父亲丢脸,方应物想道。
    他出了族长家,走在村中,忽然又看到一个衙役对着他招手,气喘吁吁的跑过来说:“方相公,我给你送府试考票来了!”
    所谓考票,就类似于准考证。县试结束后,县衙就给通过的学童开出府试考票,学童持票去府城参加府试。只是能劳驾衙役不远十里山路,亲自跑过来送考票,这待遇也很罕见了。
    方应物收了考票,心中警醒自己也该收心准备府试了。虽然对自己这个县案首保送生而言,府试道试都相当于走过场,但也要认认真真搞形式,扎扎实实走过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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