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罗玺罗主簿说完了话,就叫人奉上官服、官印,准备打道回府了。
李鱼哪能让他就这么走了,正好自己也有些饿了,便叫人置办酒席,让铁无环作陪,摆酒致谢,趁机问些详情。
一番言语下来,得知李鱼并无铁无环的卖身契,卖身契早就还给他了,而铁无环仍奉守家奴之忠,李鱼仍奉守朋友之义,罗玺少不得又赞叹几声,夸奖二人品德高贵。
德,于古人眼中,高于一切,犹在法律、秩序之上。实际上他们也是这么做的,所以常有义士,所为虽不法,却符合大道至德,所以不但不会入罪,反而会受到统治阶级的赞赏青睐,加以提擢任用的例子。
这一次,铁无环和李鱼,一忠一义,都是朝廷大力倡导的,自然受到煲奖。
李鱼也拐弯抹脚的打听到了他想知道的事情。
从皇帝听说三百九十名囚犯一个不落,全数回返,结果群臣担心会让皇帝落得宋襄公一般贻笑大方的事情,陡然成为大唐历史上光辉的一页,皇帝龙颜大悦,尽数特赦。再到听说铁无环替死、李鱼叫人抬着去也要把人再替回来的义举中的义举……
此外,李鱼还打听明白了他和铁无环所担任的职务。
没错,确实是一个入了政界,一个入了军界。
不过,政界也好,军界也罢,都有些很特别的存在,他们所担任的职务,就属于那些特别的存在。皇帝,说是口含天宪,言出法随,其实也不是为所欲为的,很多方面,他们也得遵守普通的规律和程序。但一些特别的存在,就可以比较随意了。
比如说,李鱼所去的鼓吹署。
太常寺掌陵庙群祀,祀乐仪制,天文术数,衣冠之属。也就是说,袁天罡、李淳风所在的钦天监,也归太常寺管,以后他们就是同僚了。
太常寺还下辖太乐署、鼓吹署、太医署、太卜署、禀牺署、汾祠署等。和太乐署相近的就是鼓吹署了,两者都与音乐歌舞有关,不过鼓吹署相当于仪仗乐舞,主管卤簿之仪。
皇帝出行啊、集会啊、宴会啊、朝会啊,吹吹打打的那种。李鱼以后就相当于皇家仪仗队军乐团团长。
至于铁无环……
铁无环是仪仗兵。
他所属的屯卫,就是后来所称的羽林卫,的的确确是拥有强大战力的军队,不过他们很少有上阵冲锋陷阵的机会,而是戍守玄武门,随侍皇帝仪仗,其中外貌形体好,容貌好的,还能充当金瓜武士,是金殿上的仪仗兼皇帝侍卫,属于正五品带刀侍卫。
简而言之,就是这哥俩儿都发达了。
原本的主人李鱼,现在是从七品下的皇家仪仗队军乐团团长。
原本的家奴铁无环,现在是正五品的皇家仪仗队仪仗兵。
上哪说理去?
但是,也别因此就看轻了他们两个的职务和职位。
有些事情,不能按照现代的常识去看,更不可被戏说、戏曲一类的玩意儿误导。
首先,从七品下的官儿可是很不小很不小了。
民到官,是天渊之别的一道坎儿。
官从不入流到入流,又是天渊之别的一道坎儿。
入流官从九品到七品,这是一座山,
从七品到五品,又是一道山,
五品到三品,还是一道山,
基本上,多少史书有载,赫赫威名的,也就到此为止了,
少数人凭本事挣扎到这一阶段,仍能继续向前者,大多已经不是靠本事,而是熬岁数了,就看谁活得长。
李鱼这一个筋斗儿,就翻上了两重天,还爬过了一座山,后边只有几座山头要爬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至于铁无环,职务是比他高,可再怎么高那也是仪仗兵,他管着人呢,铁无环只能被人管。而且人家能当这个金瓜武士,靠的是铁骊部少族长的身份,那可拼爹得来的,他李鱼的爹只是个皮匠。
前前后后,突厥王子阿史那杜尔、波斯王子俾路斯、渤海国王子大门艺等,都在这个职位上打过工,高贵出身是有光环加成的,这个光环属于铁无环,李鱼可不成。
而另一方面,这支仪仗队可不只是操练队伍的银样蜡枪头儿,而且屯兵人马不多,可将领已经是大将军级别,仅次于自从李世民当过,从此就只设虚衔,再没人敢做的位子:上将军。
屯卫的头儿已经是武将至高的大将军,各级军官呢?不管是自己爬上军官的位置,还是成为某个军官赏识的属下,来日飞黄腾达的机会都比寻常行伍中人多百倍。
李鱼这边……这边又要差上一些了,你个玩音乐的,音乐还玩不好……
……
酒中饭饱,罗主簿剔着牙,心满意足地遛达回去了。
铁无环有些不安地看着李鱼,自己跑去当官,级别还比李鱼高些,让他很不自在,总有一种背叛的感觉。
李鱼一笑,拍拍他比自己大腿还粗的手臂道:“别想那么多,你能熬出头儿来,我比谁都高兴。做家奴有甚出息,你若真有心报答于你,你的出息大了,也更容易帮我不是。”
听李鱼这么一说,仔细一想也是那么个理儿,铁无环才放下心来。
李鱼道:“眼看天色将晚,也不知道第五姑娘接了我娘和吉祥她们回来没有,你且去我家里看看,再来报与我知,我与作作,还有话说。”
铁无环答应一声,径直出门去了。
李鱼喝了杯酽茶,又上了楼。
从民到官两重天,他一个跟头就翻上去了,自己婆娘那一关还过不去?
酒壮怂人胆,李鱼蹬蹬蹬上了上楼去,拉开障子门儿一瞧,自己那刚出生的宝贝儿子已经醒了,正捧着粉嫩嫩的“大白馒头”咂得正香。
李鱼登时眉开眼笑,为什么上的楼都忘了,赶紧凑过去,眼看那小脑袋瓜一拱一拱的,都替他急得慌,生怕儿子脖子累酸了,赶紧搭吧手,托着他的后脑勺,小家伙还真拨愣脑袋。
李鱼一旁干着急使不上急,好不容易小家伙吃饱了,打了个饱嗝儿,真的是使足了吃奶之力,应该是累了,趴在母亲胸口便甜甜睡去,李鱼这才松了口气,往榻沿上一坐,只觉腰酸背疼。
“回来啦?太常寺的人干嘛来了?”
龙作作拉了拉自己的亵衣,掩住了那雪润的一团,睨了李鱼一眼。
李鱼简单地把情况说了一说,他如何不一小心就上达天听,如何一不小心就成了真正的朝廷命官,从此可以出入宫闱,直谒天颜的事情说了一遍,语气平淡,神色从容,还有些许的不逊,淡淡地装逼味道险些冲走了作作怀里的奶香。
“这样啊,那你以后可是真正的朝廷命官了呢。”
龙作作忽然泫泪欲滴:“原来你就不把我们娘儿俩当回事了,我这才刚为你生了儿子,你就又领回来一个,现在你又做了官,我们娘儿俩还有活路么,我可怜的孩子……”
明知道龙作作在装佯,李鱼还是禁不住地英雄气短,马上低声下气地道:“你看,你这是做什么。你也知道,我多久以前就打算溜到陇右去了?我娘和吉祥都被我送去三里溪两回了,我怎么可能在长安勾三搭四。凌若姑娘和我,根本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这事儿说来话长,实在是我亏欠人家太多,而内中情由,哎……罢了,我便一一说与你听。”
李鱼对龙作作,其实也是完全不设防的,眼见这事儿解释不清楚,干脆把心一横,想着对她坦白算了。
不料他这样一说,龙作作反而不想听了。
“你是不是一定要她过门儿?”
“作作,我真的亏欠人家太多、太多了,而且,我向你保证,从此以后,我再不会领任何一个女人到你面前。”
“好!我答应!”
龙作作把睡着的孩子和臂弯里挪了挪,让他睡的更舒些:“一个羊也是赶,两个羊儿也是放,反正都有了吉祥了,她还跟我不对付,我也不怕再多一个搅混水的。”
龙作作说着,胸膛起伏,小家伙嘟着嘴儿躺在那里,随着她的起伏而起伏着。
“不过,你得答应我几个条件。”
“你说!”
“李家如果还想添丁进口,我给你生!不许你再招惹些莺莺燕燕回来。但凡再叫我看见一个没见过的新面孔,你就是欠了人家八辈子,也不准往回领!”
“好好好,应你,应你。”
“第二,我可是最早跟了你的,那时你还一文不名呢。糟糠之妻听说过吧,何况我既不丑也不老。你可不能亏待了我,以后,一个月,你最少也得有三分之一的时间陪我,反正不能有人比我多。”
“使得,使得。”
“第三,我爹要是愿意到长安来,你可得像亲儿子一样孝敬着。要是他老人家不愿意来,你每年都得陪我回去探望他老人家。”
“应该的,应该的。”
“第四,我不管你有多少狐朋狗友,每天都得按时回家。我也不在这儿住了,你不是不用再偷偷摸摸了么,置一幢宅子,李家自己的宅子。”
“我也这么想呢。”
“第五,你无权无钱的时候,还这么花心呢,这回当了官了,也有了钱了,那还得了?以后这家,我当,俸禄全数上交,你甭想瞒我,七品官一个月多少俸禄,我一打听就知道。我不难为你,你真有正当的应酬花销,跟我说个清楚明白,我给你报!”
“兽人永不为奴!”
“啥?”
“汪!昂!我说昂!行,都行!”
李鱼没想到凌若的难题如此便得解决了,满心狂喜,作作提这几条看似霸道,可就没有一样有杀伤力的,当即忙不迭地答应起来,生怕她反悔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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