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铄回到后宫,来到了丁瑶的寝宫。
“皇帝是说,卞氏是悬梁自尽的?”丁瑶不敢相信的向曹铄追问了一句。
“是子建和我这么说的。”曹铄回道:“倘若不是自尽,子建也不会这么说。”
丁瑶脸色凝重的点了点头:“皇帝说的是没错,要不是自尽,子建确实不会这么说。毕竟自尽传扬出去,名声怎么都不会太好。”
“说的就是。”曹铄向丁瑶问道:“母后有没有打算?”
“打算?”丁瑶反问:“你说的是什么打算?”
“就是应对此事的打算。”曹铄说道:“我已经令人协助子建处理丧事,可卞氏毕竟曾是父亲的妾室,她离世了,怎么都有个说法。”
“以她以往做过的事情,想入皇家葬仪那是不可能了。”丁瑶说道:“可是皇帝说的也没错,她毕竟曾是曹公的妾室,如今死了,总得有个说法。”
丁瑶想了想,对曹铄说道:“皇帝觉着让曹子建护送卞氏灵柩返回邺城安葬,怎样?”
“把她葬在邺城?”曹铄问道:“是不是有些远了。这么远的路程,我怕尸体在半道上也就烂了。”
“皇帝难道没听说过一种东西名为灰粉?”丁瑶说道:“把那种东西铺在尸体下面,虽然不能阻止腐烂,至少也可以多撑几日。”
“母后的意思我是明白了。”曹铄回道:“晚些时候我就把子建请来,和他好好商议一下这件事情。”
“今天他的事情还不是很多,你最好这就和他商议。”丁瑶说道:“等到明天开始,一旦进入丧礼,再想要他把尸体送去邺城,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我这就过去。”曹铄告了个退,离开了丁瑶的住处。
出了丁瑶的房间,曹铄吩咐邓展:“邓将军,你去把子建叫来,让他到书房见我。”
一般来说,曹铄接见人,要是有公开的事务谈论,都会选择去前堂。
把人请到书房,要么是特别亲近的人,要么就是要谈很要紧的事情,至少是不能四处宣扬的事情。
邓展领命,寻找曹植去了。
曹铄带着祝奥走向书房。
祝奥向来话不是很多,跟着曹铄,他一路上连半个字也没说。
快到书房,曹铄看了祝奥一眼,向他问道:“公道,能不能告诉我,要是你遇见这样的事情,会怎么办?”
“我肯定不会比陛下办的更好。”祝奥回道:“卞氏当初那样对待陛下,如今她的丧礼,陛下居然还会派人前去打理。要是我,只怕是会下旨,连陈王都不许过问。”
“我从来就不相信什么以德报怨。”曹铄说道:“别人对自己恶劣,就得以牙还牙。当初她害我,我和她之间的情分早就完了。如今我这么做,无非是因为他是子文的母亲。”
祝奥知道曹铄和曹彰关系亲近。
说来也是好笑,曹彰与曹丕一样,是卞夫人所生。
当年的曹丕与曹铄水火不容,曹彰却和曹铄亲近的很。
甚至在曹铄对付曹丕的时候,曹彰还从中帮过不少忙。
如今卞夫人过世,曹铄确实会很为难。
对卞夫人丧事太过用心,不知道内情的外人肯定会猜测曹铄是对她还怀有感激,必定年幼的时候,曾经在她身边长大。
即便曹铄心胸再如何宽广,也不想被人提起这些旧事。
曹铄回道到书房没有多久,邓展领着曹植来到。
进了书房,曹植想曹铄躬身一礼:“陛下召我过来,有什么旨意?”
“卞夫人故去,让人有些始料不及。”曹铄说道:“仔细想想,她来到长安的时候还没有轻生的打算,见了母后却做出这样的选择,可见在她到长安之前,就已经想好了会这么做。”
“皇兄不说,我也已经想到了。”曹植脸上带着悲戚的说道:“母亲亡故在长安,还请皇兄赐给他一分薄地,让她有个埋骨的地方。”
“她不该埋在长安。”曹铄说道:“卞夫人从来都不属于长安,也不属于大魏朝廷。”
“母亲也是曹家的人。”曹铄说卞夫人不属于曹家,曹植当即分辨:“我也知道陛下憎恶她,可她如今已是真心悔过,陛下即便不容许他进入皇家陵墓,也不用言语上有所奚落。”
“我什么时候奚落过她?”曹铄说道:“他不仅是你的母亲,也是子文的母亲。你和子文与我一同长大,子文浑身的本事,多半还是我或者我请人传授给他。其实有的时候我时常会想,为什么我们会生在豪强之家,为什么我们明明是亲兄弟,彼此之前却要争给你高高我低?父亲膝下二十五子,有多少个中途夭折了,你应该也是清楚。”
曹植低下头,对曹铄说道:“陛下能这么说,当然是清楚父亲膝下那么多夭折的兄对怎么了。他们之中确实有一些是生病故去了,也有一些,根本就是死在了后宅的争斗里……”
“当年你替曹子桓向我求情,你知道为什么我没有答应?”操守突然问了曹植一句。
“我并不清楚。”曹植对曹铄说道:“我只知道,陛下当年并没有饶过二兄。”
“所以杀他,是因为我考虑到了我也有儿子。”曹铄说道:“曹子桓向来亲情淡薄,他根本不把任何人的性命放在眼里,其中也包括你。只要他觉着对他有了害处,无论多亲近的人,都会杀之而后快。像他这样的人,我要是让他活着,我的儿子将来必定会有人遭到她的谋算。要是我的儿子智略强过他,一切都还好办。倘若他们斗不过曹子桓,你认为他们还会有命在?”
“看来陛下杀他,也是有着不得已的苦衷。”曹植回道:“当年我不明白,如今陛下旧事重提,我算是明白了。”
“真能明白,你就不会来找我。”曹铄说道:“你认为我从小就在你母亲身边,应该把她当成亲生母亲一样。可你哪知道,为了达到扶持曹子桓的目的,她居然不惜勾结医者,在我的饭菜里下了常年服用才会发作的毒药。正是毒药的效用,让我成了后来的模样。你要知道,我当初在宛城的时候,张绣手下四处搜捕我,因为身体孱弱,我那时根本没有习练过武艺。只能凭着一点急智,从战场上逃离。回到许都,庆幸的是再也没有过你母亲那里用餐,否则我肯定已是作古多年。如今还有没有一统的大魏我不清楚,我只知道,那个时候曹子桓会坐在皇位上,向他认为能够驾驭的百姓和大军发号施令。你母亲确实是养过我几年,我原本也该一样孝敬她。可她对我做过的那些事,却是每一件都想要我的性命。”
“只要我运气再稍稍差上丁点,世上可就不会再有大魏朝廷。”曹铄说道:“即便有,也不可能是如今的大魏朝廷。”
“陛下为曹家和大魏做过什么,我们都是看在眼里。”曹植说道:“二兄曾试图与陛下争夺天下,他简直是痴心妄想。母亲做那些,确实是寒了陛下的心……”
“既然你也知道他寒了我的心,又凭什么来请我原谅?”曹铄向曹植问道:“难道就因为她养育过我几年,就可以对我的性命予取予夺,难道就应该在我和曹子桓利益有所冲突的时候,明目张胆的要取我的性命?”
“母亲当年也是糊涂了,如今她人已不在,还请陛下把她给忘了。”从曹铄的话里听出了不太好的意思,曹植赶忙躬身一礼,请他忘记卞夫人。
曹植的态度,让曹铄看出他不可能再提出不该提的要求。
“你是她的儿子,子文也是她的儿子,我能怎么办?难不成把她挫骨扬灰?”曹铄叹了一声说道:“我不希望在长安看到她,你也不要想着把她葬在长安。先前我寻思了一下,邺城还有曹家的坟地,你把她带到那里好好葬了吧。”
“陛下……”曹铄提出要曹植把卞夫人带去邺城葬了,曹植先是一愣,随后一脸错愕的说道:“邺城葬着的只不过是曹家外族,母亲葬在那里……”
“我允许你和子文在那里给她建个像样的坟墓。”也知道让曹植把卞夫人葬在邺城确实是有些过了,可丁瑶想要那么做,曹铄又不能说是她的意思看,于是放宽了对曹植的约束:“到了那里,朝廷将不会过多的插手丧事,你和子文想怎么办,都是你俩的事情,我绝对不会过问。”
卞夫人要是葬在长安,甚至是葬在曹操的老家或者许都等地,所能有的待遇顶多只是一个小小的土包而已。
曹铄让曹植把人带到邺城去安葬,却给曹植一个承诺,他可以不理会卞夫人的丧事办到什么样的程度,甚至可以默认曹彰和曹植为她建造一座大的坟墓。
能够做到这个份上,曹铄也是做出了最大的让步。
心里如同明镜一样,曹植也知道曹铄这么做,是让步多少。
他向曹铄躬身一礼:“陛下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会令人去迎三兄,请他直接赶赴邺城参加母亲的葬礼。至于我,稍后就会护送母亲前往邺城,绝对不会再让她惹陛下心烦。”
曹铄没有看着曹植,只是冲他摆了摆手。
再次行了个大礼,曹植转身离去。
等到曹植退出书房,曹铄也离开前往丁瑶的住处。
听说曹植会护着卞夫人的尸身前往邺城,丁瑶缓缓的点头:“她死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却并没感觉到轻松。”
“母后没感觉到轻松,应该也是想到了早年曾一同侍奉过父亲。”曹铄说道:“无论怎样,她也曾在曹家生活过,如今她故去了,母后虽然不肯承认,心里却不太是滋味的。”
“好像确实是那么回事。”丁瑶点了点头,向曹铄问道:“你说怪还是不怪。以往我恨不能把她五马分尸,如今她真的死了,我却觉着她有些可怜……”
“那是母后太善了。”曹铄说道:“母后的心机不重,也不懂得如何在背后害人,所以以往的很多年,始终让卞夫人在曹家后宅颐气指使,以至于她甚至敢和主母直面抗衡。”
“你说她为什么这么做?”丁瑶向曹铄问道:“难道她就一点也不害怕,因为得罪了我,而给他们卞家惹去麻烦?”
“或许她从来都没有把卞家放在眼里,又或许是她根本就不怕给卞家带去麻烦。”曹铄说道:“她是娼门出身,家族给过她什么,她比谁都清楚。在她心里,很可能对卞家也是恨之入骨,所以才会带着卞家的人做出那些事情。因为她根本不怕暴露而牵连卞家,细细推想,她很可能还希望卞家会因为这些事情遭殃。”
曹铄的一番话,让丁瑶错愕不已。
站在任何人的立场上,都不会相信这种推想有任何的合理性。
可丁瑶仔细的想了一下,卞夫人过去做的那些事情,很多都是一旦传扬开,整个卞家都会陪着她死的那种。
她确实是没考虑过卞家,甚至还希望卞家能给她陪葬。
“算了。”隐约想明白了什么,丁瑶也不肯再往下深究,她对曹铄说道:“人都已经死了,我们也没必要总是说她,你有没有派人告知子文?”
“回母亲话,我已经派人去告知了子文。”曹铄说道:“他此时应该已在路上,不过子建说了,他会派人前去拦着,请子文直接去邺城。”
“你和子文也有好些日子没见了。”丁瑶说道:“卞氏虽然做了很多错事,可她却生养了子文,一直以来对你都是尊崇的很。这个兄弟,你可不要给疏漏了。虽然你已经是大魏的皇帝,已经是天下之主,可你也还是个人,也还得有骨肉亲情。可不要像你父亲一样,为了江山天下,却把家人给疏忽了。以至于临到死的时候,身边居然没有一个他真正想见的人。”
曹铄回道:“母后交代的,我都记下了,我会派人前往邺城,请子文在丧礼之后,来到长安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