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勣看了房俊一眼,对其提议让自己出面给群臣台阶并无兴趣。
或者说,他不确定这其中会否还有别的坑,稳妥起见还是袖手旁观为好……
看着李勣一脸谨慎的模样,房俊忍着笑:“英公,未免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李勣根本不理他。
房俊便亲自站出来,躬身施礼,而后道:“陛下明鉴,魏王固然犯错,且性质恶劣,然其毕竟事出有因、情有可原。陛下素来友爱兄弟,就连晋王铸下大错都不忍苛责,更何况是魏王一时冒失惹出来的祸事呢?魏王之爵乃先帝赐予,无论如何不应褫夺。”
李承乾一脸怒气:“正是朕友爱兄弟、宽宏大量,他们才毫无畏惧之心,一个两个行下大逆不道之举!朕的确不忍杀他们,可将其消爵贬为庶民还是做得到!”
能够站在殿上的大臣哪一个不是察言观色、揣摩人心的高手?见陛下虽然依旧怒气冲冲,言语之中却已经有了余地,况且房俊站出来主动给大家“搭梯子”,自然要顺着台阶下来。
否则还能硬刚到底不成?
刘洎道:“魏王的确有悖人臣之道,罔顾礼法、藐视陛下,不过到底是陛下手足,或可网开一面。”
刘祥道被人扶起,捂着脸一言不发,虽然心中气极,却也知道此刻不是一抒胸臆、讨还公道的时候,若是逼着陛下褫夺了魏王爵位,事后必然后悔,进而深恨今日“逼宫”之人。
马周上前两步,沉声道:“陛下庇护之心,臣等皆已知之,可擅自祭祀先帝陵寝乃是大罪,不日便将传遍天下,如若陛下视若无睹,则对皇威有损,还是应当予以严惩,正礼法、肃朝纲!”
“侍中之言有理,若此等悖逆之举尚且轻轻放过,则礼法何在、纲常何在?”
“不如令其幽居府邸,不得擅自外出。”
“剥夺一切差遣,闭门谢罪!”
只要不是褫夺爵位,其余任何惩罚都可以,越重越好,最好是剥夺其“文化振兴会”以及“营建东都”的差遣,这俩可都是好差使,不知多少人眼红心热、垂涎三尺。
李承乾摆摆手,制止文官们的吵嚷,看向房俊问道:“越国公认为应当如何处置?”
房俊一脸为难,道:“按说大家的意见很是妥帖,应当将魏王圈禁、剥夺差遣,可问题在于魏王当下所担任的两项差遣都极为重要,贸然换人,怕是很难顺利接手。”
“越国公危言耸听了吧?满朝文武皆乃精英杰出之辈,纵然才智比不得魏王,萧规曹随总还会的。”
“文化振兴会”也好,“营建东都”也罢,魏王都已经开创出了局面,继任者并不需要从头开始,难度自然不大。
“呵,还真是大言不惭。”
房俊冷笑一声,道:“陛下明鉴,‘文化振兴会’肩负在全国各地建设县学、乡学之重任,每年耗费之钱帛多达上百万贯,发动之徭役多达十余万人,而所需之钱帛基本都是魏王四处募集而来,徭役更是按照当地之工钱给予支付。无论谁人接手皆可,但继任之日,还请做出书面保证,立下军令状,若导致此项造福万民、开启民智之壮举中途夭折甚至出现大规模贪墨行为,全权承担责任!”
没人接话。
这个“文化振兴会”的影响力极大,间接肩负推动“科举制度”之重任,一旦成功将是一项极为耀眼之政绩。但若是需要投入海量钱帛、人工去完成,则未免不值。
况且谁能拿得出每年上百万贯的巨款去支撑这个项目?
人家魏王以亲王至尊四处“化缘”,且得到房俊从宗室讹诈而来的巨额“捐赠”这才顺利推行,旁人可没那个本事……
“再说营建东都,洛阳城历经战火、破败不堪,往昔隋炀帝修建之宫阙大多已经荒废,想要予以修葺、重建是一项极为浩大的工程,设计、规划、施工等等各个环节都投入海量钱帛、人工,单只是从海外运来的巨木便无以计数。谁若继任,同样做出书面保证,一旦发生贪墨事件便主动承担责任。”
一众文官面面相觑。
经手的钱帛越多,发生贪墨的概率就越大,主官可以控制不贪墨,却很难控制数以百计的属下不伸手,更何况听话听音,房俊既然如此说,就意味着无论是谁接任了这两个差遣,他都会派人紧紧盯着,但凡有一丝一毫的错处都会给揪住不放……
如此巨大之工程,谁敢保证上上下下清廉如水?
有人不服:“难道魏王主持期间就不曾发生贪墨?”
房俊不屑一顾:“如此蠢话怎能说的出口?你若怀疑,自可申请监察,御史台里的御史整日没事干,大可派出去前往各地调查核准,如若发现有贪墨事件马上追究魏王责任,却并非在此毫无证据之下大放厥词。”
御史大夫刘祥道捂着脸不说话。
“文化振兴会”也好、“营建东都”也罢,两件事都是帝国战略级别,除非证据确凿、影响极大,否则岂是说查就能查的?
礼法即是规则,官场亦有规则,总不能现在拿魏王破坏规则说事儿,转过身自己却不讲规则?
李承乾看向佝偻着身子一言不发的李神符,温言道:“来人,给郡王赐座!”
“多谢陛下!”
内侍搬来一个锦墩放在殿上,李神符坐上去,悄悄松了口气,站了好一会儿,体力不支已经双腿打颤……
李承乾道:“叔王乃是宗室耋老,德高望重,可否给朕一个建议如何处置魏王?”
李神符摇摇头:“老臣前来只是听闻有人悖逆纲常、祸乱尊卑,攸关皇室威严所以心中关切,至于如何处置魏王……陛下即是魏王之君主、更是魏王之兄长,乾纲独断即可,何须询问他人意见呢。”
李承乾笑了笑,感慨道:“朕现在也心乱如麻,处罚轻了不能使其得到教训,亦不能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处罚重了又于心不忍,唯恐背负一个苛虐手足之骂名。叔王不妨畅抒己见,朕自会参考斟酌。”
眼巴巴的跑来朝堂之上不就是为了显示一下存在感吗?
朕就给你机会,让你好好的显示。
李神符抬头瞅了陛下一眼,心中腹诽,你自己不愿得罪人就让我站出来做恶人?
不过他既然来到朝堂之上,就是为了展示一下自己“德高望重”的身份,正好顺水推舟。
况且陛下咄咄逼人,今日他不说出一个处罚意见断然不会罢休……
想了想,李神符叹口气,道:“魏王深受太宗皇帝宠爱,这些年也为大唐立下不少功绩,按理说不应苛责。只不过国家自有法度、宗族亦有礼法,绝对不能任由践踏!魏王擅自祭祀祖陵,于国于家皆不能容忍,当降爵为魏郡王,且三年之内不得祭祀祖陵!”
殿上“嗡”的一声,群臣议论纷纭、纷纷惊讶。
如此一来,等如给魏王一个“记大过”处分,且有罪于社稷、宗族,名义上的“帝国顺位继承人”身份被彻底剥夺,即便陛下及其子嗣出现什么意外,魏王也不可能继任为君……很是严重。
李神符也无奈,魏王原本是一个很好的拉拢对象,别看他现在口口声声不参与争夺皇位,可谁心里对那个位置没有几分觊觎之念呢?只要局势发展到那样一个阶段,魏王自然顺理成章坐上去。
可现在魏王狂悖之下犯了如此大错,几乎不容于宗族,将来宗室之内谁会支持这样一个人登上皇位?
既然只能放弃,那就放弃得彻底一些。
反正太宗皇帝子嗣众多,不差这一个……嗯?
李神符心里陡然一动,一个念头浮现出来:这该不会是魏王故意为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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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南水北皆为阳”,咸阳正好位于渭水之北,九嵕山之南,山水俱阳,故名咸阳。由此向北,九嵕山绵延起伏,横膈平原腹地,与太白、终南诸峰遥相对峙,山势突兀俊秀、风水俱佳,被太宗皇帝选为陵寝所在。
贞观十年,文德皇后病危,临终之时遗言薄葬。
太宗皇帝遵照文德皇后的遗言,在皇后崩后把她临时安厝在九嵕山新凿之石窟,并决定把昭陵也作为自己的归宿之地,陵名昭陵。
“圣文周达曰昭,昭德有功曰昭。”
其后没几年,太宗皇帝有感于自己的丰功伟绩堪比“千古一帝”,浑然忘却文德皇后“薄葬”之遗言,开始浩大繁杂的营建工程,直至驾崩亦未能完成,待到李承乾继位,依旧动用无以计数的钱帛、人工继续营建。
阴云低垂,突兀的山脊好似一柄直插入云的利剑,大片大片的雪花纷纷扬扬,将整个陵寝的地上建筑笼罩在茫茫之中,视线所及之处,献殿的高大屋脊在风雪之中若隐若现。
李泰跪在地上,仰头看着太宗皇帝与文德皇后的神像,已然知晓了自己被降爵为郡王之处罚,心中却一片平静、毫无波澜,甚至有几分“阴谋得逞”之后的窃喜……
身后脚步声响动,李承乾带着幞头、披着一件大氅,缓步走进来。
献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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