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带人出去忙了一天,猪没带回一只,怎么带了这么些人回来?”
徐平看着鲁芳身后反剪着手的那一群人,不由笑了起来。
鲁芳面容严肃,上前叉手道:“郡侯,今天卑职跟着那个贩猪的郑二到了他的村子里,发现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带回来的这些都是人证!”
徐平本以为是鲁芳跟本地的乡民因小事起了冲突,心中不忿抓了人回来,待见到鲁芳的神情,知道只怕自己猜错了,正色道:“什么事?说来听听。”
“广武山中有个小村,里面有人聚赌!而且不只是周围的村民窖工,甚至还有周围州县里的人过来,可知规模不小!”
听了这话,徐平一愣:“这不是小事,你可是查清楚了?”
“千真万确,不只是有卑职带回来的这几个人的口供,我还到了他们聚赌的地方外面,听到了里面赌客的声音。里面一掷动辄一两百文,数目不小,甚至还听到了有人喊出了整贯的数目,乡间地方哪里会有人下如此大的赌注?”
听到这里,徐平才明白自己真碰到了大事,对鲁芳道:“你过来坐下,喝口茶慢慢说给我听。公然聚赌,数目不小,地方上这可是大案!”
宋朝沿用,并没有新编法典。但在唐朝法律的基础上,依据具体的案例和君主臣僚讨论,又多有修改,编成。赌钱按是严禁的,宋朝依然沿用,但凡涉及到财物,一贯匹以下杖一百,一贯以上以盗论。惟有一种赌博方式不在此列,即是弓箭,因为习武是朝廷提倡的,可以用钱作注。其他所有的涉及到输赢的,只有把赢来的钱吃了喝了,才不违法。所以涉及输赢,大家说的是赌东道。
听鲁芳说的数目,这可不是普通的聚赌案了,那里就是一群可以跟强盗相提并论的狠人啊!真严格按照法典判下来,参与的人不少要砍头了,徐平岂能不认真。
鲁芳喝了口茶,把自己今天怎么跟着郑二回到他家等候买猪,之后怎么遇到熊二焦五,如何起的冲突,带猪回来的路上怎么被追击,反胜之后又进了山村,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一一都说给徐平听。
徐平静静听着,等鲁芳说完,沉默了一会,转身吩咐随从:“去把旁边屋里歇着的李通判叫过来,这是他的治下,先看他如何说。”
随从应诺,转身去了。
县里能断的案子是杖二十以下,再往上的案子就要送州府,聚赌最低杖一百,这案子已经不是河阴县能够审理的了。
按照此时的政治制度,只有州府一级才是完整的行政单位,下面的县很多职能被省略,上面的路不是行政区,转运使路、军事路、提刑司路和安抚使路的管辖范围都不一样。这种到了死刑的大案,是必须由州级来断的,其他层级都是监督辅助。
制度上李参是这案子的主管官员,除非朝廷特旨派人来审,不然怎么办案还是由李参说了算,别的官员只能对李参案子审得怎么样发表意见。
不大一会,李参急匆匆地从自己的房里出来,到了院子里徐平面前,行礼道:“不知待制唤下官出来有何事吩咐?”
“今天鲁芳偶尔到了乡间去,发现了一件大事,附近广武山里有人聚赌,而且赌注不小。具体如何,还是让鲁芳说给你听。”
等李参坐下,鲁芳把刚才讲的话又说了一遍。
不等听完,李参的脸色就变得铁青。地方上发生这种大案,偏偏是让下来巡查的徐平发现,作为地方主官的李参首先就被记上一笔。
听完,李参沉声问道:“鲁殿直,不知你离开的时候那些人有没有散场的迹象?”
“怎么会散场?我走的时候刚刚开始没多久,我听他们的意思,今夜只怕是要赌到天亮,通宵达旦!那个什么范节级,是从原武监来,路程可不近,怎么舍得走?”
“嗯,明白了。”李参点点头,向徐平拱手,“待制,下官此次来河阴县带的随从不多,县里面的那些差役也指望不上。至于附近乡里的弓箭手——聚赌的是本地最大的田主,更加不能用。不知能否借用桥道厢军,连夜去把人拿了?”
徐平道:“当然可以!刚好此事也是鲁芳发觉的,路也熟,便让他与手下随着李通判去拿人吧。此事拖不得,越早动手越好。”
“下官明白,这就去准备!”
说完,李参站起身来,对鲁芳道:“殿直,你只管招集人手,在院子里稍等我一会,我去去就来。”
看着李参离去,鲁芳对徐平道:“没想到蒋大有那个土里土气的乡间员外,竟然敢做出这种大案来,倒是小瞧了他!这次拿人,还不把他一家端了?”
听见这话,徐平突然想起什么,问鲁芳:“对了,蒋大有几子几女?”
“只有两个儿子,大儿已经娶亲,生育有一男一女,儿子八岁女儿五岁。二儿虽然定下了人家,却还没娶进家里。郡侯怎么突然问起这事?”
“也没什么,他是本地最大的田主,如果一家犯了死罪,就此绝后,对河阴县的触动可是不小。既然有后,便就没什么大事了。对了,除了他家的大郎,另一个儿子有没有参与此事?你可知道?”
“有,我审过捉住的那几个庄客,蒋家两个儿子是轮流在那处别业当值,今天恰好轮到蒋大郎而已。这种事情,他家里其他人怎么脱了干系去?”
徐平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他刚才突然想起按照鲁芳所说的,聚赌的蒋家人只怕是犯了死罪,他家的人也知情。按律知情不报者同罪,如果全家都是知情者,则推出最能作主的一人顶全家其他人的罪。蒋大有的两个儿子参与,那不管他自己有没有参与,都是必死了。
抓了这个赌窟,本地最大的地主全家的男丁都一网打尽,只剩下老弱妇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