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早,天还没大亮,章钺身着紫袍朝服被妻子送出门,乘马车至宣德门前,刚好吉时已到,宣德门正在开启,匆忙跳下马车小跑到长长的官员队列前面,挤进边归谠后面跟着走,赞礼官远远看了他一眼,见是相公,又刚好赶就没纠劾。
边归谠看了章钺一眼,微笑着小声道:“昨天虽不早朝,可你怎么不到枢密院看看,我等将移镇事宜定下了!”
“哦……不在其位,指手划脚可不太好吧!”章钺无所谓地笑笑,反正自己又不是主官,没决定权,又不再兼领节镇,怎么调不关自己的事。
王朴耳朵机灵,居然听到了,回头笑道:“说得是!西北几镇也调了,若无意外,制书即将下!”
“什么……”章钺一呆,西北范围大得很,不会连河湟也调了吧,顿时一颗心就提了起来,又不好多问,现在就算调了,补救也来不及,心下后悔得要死,不上朝并不意味着不用上值,本意为没啥事,若去了总可以讨价还价……只能等会儿听着,看调的是哪些人。
很快过宣德门、宣佑门,在金祥殿御阶下等了一小会儿,内侍开启了大殿正门,众官员随赞礼官进入大殿,在几名殿中侍御使的来回巡视下站好位次。
不多时,礼乐声声中,郭荣一如往常倒背着双手进入大殿,若是细心的人观察就会现,他的步子慢了也小了一些,至登上御阶时,他是扶着内侍伸出的手上去的,而且按得很大力,近身跟随的内侍身子都忍不住晃了两次。
这个细微的动作,章钺目力好现了,不由悄然看向侧前方的王朴,他正眯着眼集中目力细看,见郭荣顺利登上御阶,稳稳地坐于御榻之上时,鼻冀微动着明显大松了一口气,呼得上唇的短须也跟着颤动。
章钺的心情一下又复杂起来,召梁著来京治好王朴的病,不知到底是对是错,西北移镇肯定是经他手笔,因为他去过泾州一次,对自己的底细也知道得最多,然而竟没事先提醒一声,看来,他已开始防着自己了。
“恭迎吾皇!万寿无疆!”众臣齐齐躬身见礼。
“平身!”郭荣还能说话,嗓音沙沙的有点不清楚,声音也不大,但这已让众臣安心许多。
众臣再拜,然后各回席位落坐,赞礼官再次高喝一声,早朝正式开始。先是内侍出来宣读收复幽州的丰功伟绩,然后是依次对众将升赏制书。
“诏以宰臣范质、王溥并参知枢密院事;以枢密使魏仁浦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依前充枢密使;以宣徽南院使吴延祚并为枢密使。以宣徽北院使、判开封事昝居润为左领军上将军,充宣徽南院使。”
我擦!这是咋回事?枢密竟然这么不值钱!章钺大吃一惊,也就是两天不上朝,自己也没去枢密院,但一下就多了三个枢密使。这样就算自己以功进枢密,那还有什么意义?
他们几个都是文臣,而自己唯一的武臣进枢密,可想而知,不会有人鸟自己。原本想着,自己年轻资历浅,也许多攒点战功就能升枢密,渴望了很久,到头一场空,心中百般不是滋味!
这就像努力去挣一百块钱,挣到了,然而却是假钱,所有努力分文不值!
中书宰臣全都参知枢密院事,但加枢密的,并不加中书侍郎,无权参政。实际上,不经科举正途出身的,范质绝不同意其入相。就在去年冬章钺从夏绥回京时,郭荣就有意让魏仁浦入相,但被范质阻止,这一次却不声不响就同意了,说明这两天,皇帝召见过他们。
“诏以秦国公、守太师、同平章事章钺加守司徒、进开府仪同三司,迁枢密使、兼右监门卫上将军;
以检校太保、同平章事、成德节度使袁彦进检校太尉、迁侍卫亲军马步副都指挥使、领彰信节度使。
以检校太保、同平章事、侍卫亲军马步副都指挥使韩通加检校太尉、迁侍卫亲军马步都指挥使、领镇安节度使;
以凉国公、泰宁节度使王景移镇镇州成德节度使;以河西郡王、邓州武胜节度使侯章移镇兖州泰宁节度使;以泾州彰义节度使王仁镐移镇夏绥;以夏绥史彦移镇彰义;以兰州建威节度使宣崇文移镇武胜节度使……
接下来还有多少节帅被移镇,章钺已经听不下去了,反正加司徒没啥用,荣衔!开府仪同三司就是出行仪仗和司空、司马一样,毛用没有!开府?早就有名无实。
虽说二十七虚岁的秦国公、司徒,自己也是独一份,但功与赏的差距不要太大!要是年轻就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压下应有的战功,那也算仁至义尽了!
这么一想,章钺心若被调走,自己在西北的布局将鸡飞蛋打,调过去的节帅若现会、兰、河、鄯诸州的秘密奏报东京,那事情再也遮掩不住,恐怕就会被解除所有职务投入软禁之中,然后郭荣临去之前……送杯鸠酒!
谁赴任!拖住他!章钺心中暗暗咬牙,若实在拖不下去就只能动手。他这么想着转头看向王朴,后者也正目光带着歉意地看了过来,不用说,这事是他的手笔,也是对自己的一次试探!
章钺还以一笑,什么也不想多说,道不同不相为谋!如果他能制得住赵匡胤的话,章钺也不介意抽个时间与他谈谈。可二十余节帅移镇宣读完毕,包括禁军大将兼领节镇的调动,赵匡胤调宋州归德节度使,仍为殿前都点检。
而非常有意思的是:李重进仍掌天平;张永德仍掌澶州镇宁,这与大名府相邻,加上彰信曹州袁彦,四镇形成一股很强的势力。而对应的是,山南东道向训未调,兴元府何继筠没调,对这两人可能是在观察。
好个王文伯啊!够狠!若自己没有反应,下一步将继续蚕食,但眼下这个关键时刻,大动作显然不可以,章钺很头疼,事情真的不好办了!
接下来是礼部官员出来奏请迎立皇后,郭荣照准,命有司择吉日前往大名府亲迎。这一步若成,则符二妹进宫,章钺自身难保的情况下,可无法伸出援手,就算符彦卿知道皇帝病危,也只能长叹奈何。
然后三司使张美出来奏报,关于这次北伐所用钱粮粗略数额,以及禁军殿前司、侍卫司应赏下数额,而镇军在幽州就打了。至于其下中低层军官,赏钱由两司核算再在大营下。
可这时章钺却听出,殿前司与侍卫司赏钱额度都是八万多贯,因战前是两司各出五万兵,也就是每兵两贯钱,阵亡士兵除开了,约等于那个时空的人民币六百块。而阵亡士兵抚恤为每兵四贯钱,勉强可称为优厚。
“禀奏陛下!既是论功行赏,关于赏赐额度,枢密论功统计有误,三司似有欠考虑,应核算准确,让侍卫司阵亡于幽州城西的士兵们得以安息!”章钺突然出列,对赏功数额提出质疑。
“卿领枢密直学士,没参与计功吗?”御榻上的郭荣面露讶色,抬手示意章钺继续说下去。
“因不用上朝,臣便偷懒在家休息了两日,并未参与计功!”章钺有些尴尬,仅是两天没去啊,突然就出这么多事,既然你们避着我搞事,那我也不怕搅乱你们的事,便又道:“当日攻打幽州城,陛下于后军观战,极大地鼓舞了士气,侍卫司五万兵力去马军一万二千骑之外,加上彰义军一万攻打城西,臣粗略估算,阵亡当有一万之巨,而内应夺门成功,受轻重伤的当有半数,如此赏额有失公允!”
想也是知道,侍卫司以步军为主,是攻城的主力,虎捷左厢罗彦环为前锋,马军李处耘那时在昌平,而且大战两三场,慕容处钊是后来才支援,这怎么也要另算吧。章钺若现在不出声,以后还调不调得动这两支也算嫡系的人马还说不定呢。毕竟只有大将是他的人,但都使和指挥使这两级有很多不熟悉,甚至都没见过。
而殿前司赵匡胤只在城东打败杨衮,攻城时担任佯攻,铁骑军都被调到城东、城北拦截,这功劳无论如何也无法相提并论。最后萧思温还跑了,耶律楚思是被蓟平文斩,报给高仲贻补了个沿边都钤辖,与薛文谦地位稍低一点。
三司使张美无奈,他是报出总金额给枢密院去分,不关他的事,可魏仁浦、王朴、范质三人还在嘀咕,实际是他们简单分的,因为皇帝一生病都着急,想着先把钱下去然后夜里凌晨换防,现在被章钺揭破自然要再核算,否则侍卫司就得闹将起来。
“侍卫司出战的几万兵,再细算那到什么时候,这样一来殿前司也得再细算,不然人家也不服!”王朴直皱眉,他擅音乐,通术数,有谋略,但数学其实并不好。
“可章元贞说得也是,侍卫司确实是攻城主力,加上李重进、郭从义、郭崇等人的镇兵,阵亡有一万五,受伤的两万多,只够伤兵汤药费。张玄圭又死不松口,不肯多给!”魏仁浦苦笑着一摊双手,我也很无奈呀。
“章元贞莫不是因某与文柏调了他的人心怀恼怒,故意给我们出难题啊!”范质也是一阵头痛,去年章钺征夏绥还没花朝庭什么钱,然后又拿下了莫、瀛诸州,这也没花钱,现在连幽州都打下来了,张美再抠门确实令中书和枢密难堪。而且,也不能真激怒章元贞,对这等武夫得慢慢耗。
“可能是!那就给他个台阶下吧!”王朴转头看向章钺,见他朝自己冷笑,顿时有点心虚。
范质朝张美打了个眼色,把皮球踢了回去,却不再开口。大殿内冷场了一会儿,张美只得奏道:“非是枢密计功有误,因连年战事,眼下三司府库确实不足,臣以为侍卫司可追加赏钱两万贯,再多臣也没办法!”
“两司各加两万贯!就此定下!”眼看满殿文武都开始小声议论,再争议一下禁军将领们就要出来说话了,郭荣立即一锤定音,声音还有点大。
章钺已经无语偷笑了,就算不以功论,不具体到每兵,加四万贯也只能加侍卫司,强行让侍卫司和殿前司一致,侍卫司众将不会说什么,上意难违嘛!又是这种时候……
可士兵才不管这些,出力多也跟人家拿一样的,要是服气了才怪。既然你们给机会,那我章某人可毫不客气地收了军心!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