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反官舍,贲士们已经在整理行囊,军士的随身物品本就简单,而之前因为正要出与富平侯会合,所有马匹都已喂饱,并配好鞍具。此刻,贲士们排成两列,立于中庭,只待旅贲令一声令下,即刻出,返回长安。
正堂上,公孙覆来回踱步,低头负手,目光不时瞟向案后那个人,以及案上那醍目的懿旨。懿旨静静躺着不动,那人也是气定神闲,衬着公孙覆更显焦躁。
苟参淡淡道:“令士此时出,还可以在申时末抵达尧东驿置,饮马休息。如此,明日即可渡河。若是再拖下去,误了皇太后大事……”
公孙覆停下脚步,斜睨苟参:“君侯可还在等待接应呢。”
苟参正想说什么,蓦然双眉一扬,向堂下一指,笑道:“喏,这不就来了。”
公孙覆转头,就见昨夜被那个被墨秦涮脸的廷掾提裾快步走来,拱手致礼,然后向苟参禀报:“吕县尉已率二十役丁,前往阳山去了。”
苟参哈哈一笑,目注公孙覆:“如何?”
公孙覆再不迟疑,大步上前,捧起懿旨,向苟参顿,旋即转身,走到廓下,向中庭里的贲士一挥手:“出。”
在贲士们纷纷牵马时,苟参向廷掾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快步走到阶下,已有马夫牵来一匹漠北马。
公孙覆刚翻身上马,就见廷掾驱马与自己走了个并排,不由讶道:“廷掾这是……”
“代蒲反寺衙、代苟君送诸贲士一程。”
本地官员好意,似乎不便拒绝。公孙覆也没多说,举手一挥,贲士策马鱼贯而出,蹄声由密集变稀疏,很快消失,只留下腾腾烟尘,在空中久久方散。
苟参负手踱到廓下,望着远去的骑队,脸上浮现得呈的得意,眯着眼,喃喃道:“大汉就要少一个列侯了。嗯,很快就会有一个新的列侯填补……叫什么好呢?阳侯?中条侯?似乎都不错。哈哈哈!”
从蒲反到阳山走另一条岔道,而公孙覆等一众贲士走的则是官道,他们不会交集,也不会碰上。廷掾按指示就是送到岔路处,只要看着贲士从官道离开,一切就成定局了。
原本一切好好的,直到临近岔道时,廷掾已经勒马停下,笑容满面向公孙覆拱手作别,准备要兜马回转了。偏在此时,岔道那头,几个挑担的农人出现,改变了一切。
公孙覆心里一直不踏实,总有未尽到职责之感,看到这几个农人时,心头一动,立即招唤过来:“尔等可看见县尉带领一群役丁经过?”
农人大眼瞪小眼,一齐摇头:“回这位贵人的话,没看见。”
公孙覆刷地扭头看向廷掾。
廷掾打着哈哈道:“去阳山途中,岔道甚多,没看见也是正常。”
这话倒也有理,公孙覆又问那农人,他们确实是从另一条岔道来的。
廷掾刚松口气,好死不死,道右有几个行人经过,听到公孙覆的问话后,主动开腔道:“这位贵人,你问吕县尉是吧?”
“对,你看到?”
“方才牛石聚有乡老进城,说是聚邑附近有盗,半途正碰到吕县尉带着一群郡兵,请求驱贼。这会吕县尉已经到牛石聚抓贼去了……”
足足冷场了五息,方才响起公孙覆磨牙的声音:“这就是蒲反役丁的护卫?”
廷掾张口结舌。
公孙覆声如寒冰:“廷掾,你要想清楚,那可是富平侯。一旦有事……我问你,你家中有多少颗脑袋?”
天挺冷,廷掾却开始淌汗。说实在的,以他这样的二百石小吏,什么皇太后、魏郡王氏这些,对他而言简直是天边一般,连鞋底泥都够不着。甚至苟参在谋划什么他都不知道,他就是奉命行事——报告县尉与役丁出,然后送贲士至岔路口,一路上绝不能生意外。事情成则有好处,若办砸了,吃不了兜着走。
廷掾本以为这是小事一桩,没往深处想,此刻听经公孙覆一喝,心下一琢磨,脸都绿了。
公孙覆也没工夫理会这小角色,扯嗓子一吼:“全队听令!”
“喏!”
“方向阳山、白沙邑——全出!”
“喏!”
轰隆隆隆……
铁蹄如雷,轰然远去,只留下灰头土脸的廷掾,不知该跟上呢,还是回去……
……
张放一行已经不指望有什么援兵了,一切只能靠自己。
“君侯,我们……咳,我们必须尽快突围,拖得越久越不利……”墨秦边抹眼泪边呛咳道,“请君侯避于车内,由下官来指挥……”
张放一向明亮锐利的双眼,此刻也被熏得有些泛红,他先点点头,同意墨秦的突围建议,接着又摇摇头,向轩车方向一指。
于是,墨秦惊讶地看到,富平侯那几个扈从,竟然举起刀剑,猛力向轩车劈砍。三下五除二,就把一辆华丽丽的轩车,拆得只剩一个底盘加两个车轱辘……拆下的一块块长方形木板,钻两个小洞,穿过皮索,提在手上,就变成步兵盾。
这个时候,就可以看出扈从的过硬素质,以及数年训练的成果。
彪解一声大喝,迅将“板车”推到前方的树障下,将两根车辕斜向靠在树障上。下一刻,刘枫、羽希双手持“盾”,奔跑如风,踏车而上,沿车辕登上树障。
二人刚一现身,迎面一阵嗤嗤乱响,笃笃之声大作,木板面上多了五六支歪歪斜斜的箭支,还有好几箭从二人身侧掠过。
墨秦低声怒骂:“贼人竟然有弓箭……”
看贼人之前的装备,只有粗制滥造的尖木棒,没想到还有弓箭这种杀伤力大的兵器。
张放沉闷的声音从布巾里传出:“自制木弓而已,没什么力道,一块板子就防住了。”
张放在塞外可不是白混的,什么样的弓箭没接触过?一听这无力的弦响,便知是自制木弓,威力有限。这也是贼人为什么不冲上树障,朝他们乱箭射击的原因——有车、马为障碍物,人隐敝于其后,这种箭矢的攻击力不值一提,还容易误伤马匹。
贼人是布下弓手,等他们受不了爬上树障突围时,乱箭袭杀,没想到被几块车板子就挡住了。
滚滚浓烟中,刘枫、羽希眯缝着红肿的眼睛,隐约看到十几步外的绰绰人影。二人同时将木板卡在树枝间,从灰布袋取出一物,点燃,狠狠扔出。
“混蛋!尝尝这个!”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