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朱漆两轓的施轓车出现在富平侯府中门,驭手放好踏板,于车侧掀帘恭候。一个深衣高冠的中年男子弯腰钻出,抬手扶冠、整衣,抬头看着府额上“富平侯府”四个大字。
在他抬头的瞬那,面孔映入眼帘,年约四旬,面目清俊,长须垂胸,仪表出众,正是上河农都尉班况。
随着一声朗朗长笑,一个英俊中透着儒雅的少年出现在中门,长揖为礼:“班公莅临,蓬壁生辉,张放在此有礼了。”
班况连道不敢,合袖回礼:“富平侯大开中门迎客,班况惶恐,实难当如此殊礼遇。”
侯府的中门,非极尊贵的宾客或重大场合,一般是不开的。很显然,班况对张放的高度礼遇既惊讶又高兴。
张放笑道:“今日张放有幸,喜迎贵人,这中门是要开的。”
二人再度见礼,互相谦逊一番,最后张放以主人身份在前引路,班况落后半步,谈笑而入。至于后面捧着礼物的随从,自有侯府下人接待。
一路上,班况感概不已:“遥想当年,初见君侯之时,虽知君侯非凡品,却万没想到竟是张侯后人,当真是有眼不识珠玉……”
张放摇头道:“班公切勿如此,张放这条命,实乃班公所救。”
班况讶道:“君侯何出此言?况何时……”
张放正色道:“当年若非恰好得到班公邀请,前往灵州,放之性命,多半要折在那群屠村恶人手里。班公无心之举,却实实在在救了张放性命。”
班况恍然,连道好险,当下询问张放后来去处。张放以出塞游历一笔带过。班况是极少数知道他“失忆”的知情人,闻言只能感叹,对他未能及时回长安于榻前尽孝嗟叹不已,同时对此也表示理解。
二人一番追忆前事,关系一下亲近不少。
说话间,二人来到一间雅室。张放停下脚步,欠身做了个请的手势。班况便知到了宴会所在,拱手致谢后,随张放步上台阶,在玄关除履整衣之后,刚踏入雅室,班况顿时愣住。
只迟疑了短短一瞬,班况急趋近前,长揖到地,恭声道:“未知太子殿下在此,班况惶恐之致,失礼之处,望太子海涵。”
雅室上首,跪坐一人,锦衣玉围,神采飞扬,正是太子刘骜。
刘骜站起,上前轻托班况两臂,笑道:“班都尉无需多礼,这不是在我的太子府,更不是在朝堂。我今日也如班都尉一般,都是富平侯府的客人,你我便依宾客之礼就好。”
班况连道不敢,幸好今日只有这一个惊喜,除太子与他之外并无其他客人,这样至少不用伤脑筋坐位排次。太子肯定在上首,张放身为主人,自然在左首,班况坐右首正合适。
张放坐定之后,双手一拍,对门口道:“上菜!”
看着侯府仆人们将一盘盘带盖的陶碗陶碟送上来,刘骜与班况都有点不明状况。眼下并不是饭点,虽说贵族宴饮随心所欲,想吃就吃,不受三餐限制,但把他们请来,必有要事,总不会是吃吧?
“今日请殿下、班公前来,无他,就一个字,吃。”张放笑吟吟做了个请开盖的手势。
还真是吃啊!
如果没有班况在场,刘骜估计将案上木箸扔过来的心都有了,这叫什么事?
张放也不多言,自顾打开陶盖,一股特殊香味顿时弥漫了不大的雅室。
刘骜轻咦一声,看了几眼,只见那盘中尽是鲜绿,间或杂以黄点,一时看不清是什么食物。
张放掂起木箸,向刘骜、班况做了个请的姿势。
刘骜这回不说什么了,先掀开正中一盘,正是方才看不清楚的那道菜——原来鲜绿的是蕹叶,黄点则是肉片,具体是什么肉,一时看不出。蕹叶鲜绿,肉片焦香,混合形成的特殊香气,光是嗅着,就令人食指大动。
刘骜连连称奇:“少子,你从哪请的庖厨,居然弄出这样一道菜?”
班况提箸,若有所思,笑道:“当年曾听小女说过,君侯所赠之菜,令人食髓知味,食过难忘。今日一见,果然不同。”
班况说得很含糊,因为庖丁是贱役,君子远之,他自然不能说破当年之事。不过刘骜却听出二人不光早已相识,而且还有一个“小女”……刘骜望向张放,笑容暧昧。
刘骜挟菜入口,本想说什么,蓦然眼睛瞪圆,什么都不说了,埋头大吃。这二人其实都不饿,但美味当前,顿时化为饕餮。
肉片炒蕹、油焖整鸡、油淋青鲤、清灼冬葵……一道道菜吃下来,两位贵客都吃得一头汗,
直到杯盘狼藉,肚儿滚圆,二人才放下木箸,互望一眼,摇头失笑。
刘骜用清汤漱口之后,以丝布揩嘴,以不容置疑的口气道:“少子,你的庖丁得借给我一段时日,何时能让我府上庖厨做出这般美味,何时才还你。”
班况也笑:“下官正想开口,却被殿下着了先鞭,下官便只有耐心排队了。”
刘骜哈哈笑道:“少子定不止一个庖丁,班都尉大可再求之。”
张放用丝巾按按嘴,扔在收拾食案的仆人托盘上,挥手示意退下。待轩室的门重新关上之后,才从容不迫道:“我府上共有十个庖丁进行了近两个月的美食培训,方才殿下与班公所品菜肴便是他们所学之成果。这十个庖丁,我只留下一个,赠班公一个,余下八人,全给殿下。”
刘骜眉花眼笑:“哈哈哈,少子果然够爽快!”
张放却无笑意,反而忧叹道:“陛下近来龙体欠安,事烦食少,若能换换口味,或许胃口大开也说不定。”
刘骜怔了怔,嘴巴慢慢张开,眼睛透出一股喜意。
这时又听张放道:“陛下寿诞将至,若殿下能在寿诞之时,奉食敬献,孝心配美食,陛下当如何?”
刘骜猛然拍膝大叫:“那还用说,必定……”突然省起还有班况在场,急忙收住,站起来冲张放长揖为礼。
张放亦合袖还礼,脸上挂着淡淡笑意。
班况看看太子,再看看张放,捋须而笑,缓缓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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