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里的元帝在享受着傅昭仪的按摩,富平侯府里的张放也一样,为他按摩拿捏的,是阿离。
张放懒洋洋躺在自制的躺椅上,头往后仰,用一种很舒服的姿势望着那圆润的下颌与那张略带羞涩的面庞。那青涩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眼睛平视前方,不时不自然地眨一下眼,显然感受到了来自下方的灼灼目光。
眼神不好的人,触觉与听觉都格外出众,张放只稍加指点,阿离的按摩手法便有模有样,动作柔和,十分舒服。
张放边感受着柔软的手指按压两侧太阳穴,边伸出手掌在阿离前方一尺摇晃。
阿离嘴角上扬:“别晃了,是五根手指。”
张放微喜:“看得清楚了?”
“再移远些就看不太清了。”
张放依言极力伸长手臂,并屈三指伸二指。
这次阿离咬着嘴唇凝视半晌,不确定道:“两指?”
“对了!不错,有改善,继续下去,再过一段时间会更好。”张放放下手,毫不吝啬赞扬鼓励。
阿离也挺开心,虽然严格说现在是半盲,但比以前实在好太多了,至少她现在能勉强看路,不需人引领可以慢慢走了。
张放默默凝视着这个当年单薄孱弱的女孩,如今长成健康明艳的少女,细论起来,她比自己还大一岁,已经十七了。在汉代这个年纪,差不多要错过谈婚论嫁的最佳年龄,若再晚个一两年,就是老姑娘了。尽管在张放看来,那才是最好的年华,但他个人的意愿,无法左右这个时代的观念。
张放犹豫一下,还是决定说出来:“阿离,韩嫂子跟我说过,你的婚嫁之事……”
一向温婉的阿离,却罕有的急急打断张放的话:“别说这个,谁会要一个盲女呢?”
张放欲言又止,沉默不语。
阿离没听到张放说话,也看不清他的脸色,心下慌乱,凄然道:“若是公子想让阿离出府,阿离不敢有违……”
张放摆摆手,旋即想起她看不见,只得道:“不是,其实我觉得你等眼睛全好了,那时再谈这事最好。只是那样一来,恐怕会拖一段不短的时间,我怕会耽误你……”
“不会,阿离不想以盲女身份出阁,我愿意等。”
张放无奈,摊手道:“那好,你的终身大事,你自己拿主意。别处不敢说,在我的府上,你若不愿意,没人会逼你。”
阿离合袖盈盈下拜:“多谢公子成全。”
阿离虽已入籍侯府,但她已经喊惯公子,总觉喊君侯或家主过于生分,故此一直保持。在这一点上,不仅是她,青溪诸人大多如此,显示出他们与张放这个家主不同寻常的关系。
既然已经说到这个话题,张放顺势问道:“青琰也已及笄了吧,她……有没有什么想法?”
阿离眼盲心亮,自然明白张放问的是什么,她有些奇怪:“公子大可唤她来问啊?”
张放打了个哈哈:“你们不是闺蜜么,侧面了解一下更好,哈哈……”
其实阿离也好,青琰也好,都已入富平侯府籍,也就是卖身为奴婢,属侯府家奴。按这个时代的律法,别说婚姻,便是生死俱操于主人之手,张放完全可以不经她们同意而随意处置,想收房就收房,想配出就配出。
但张放从内心来说,还没有随意处置他人终事大事的觉悟,他也不认为自己有这样的权力。别的事可以干,乱点鸳鸯谱的事可做不得,那是会被人怨恨一辈子的事。
张放甚至不想收青溪诸人为仆,但在这个时代,一群山野之民,不通过这种方式,很难合法进入侯府,更不可能收为心腹。而从另一方面来说,张放倚之为腹心,交给他们做的事,都是机密之事,不是关系亲密的家仆,恐怕也很难放心。
其实也就张放有点纠结,青溪诸人都觉得很自然,并以身为侯府家奴为幸事。就连韩骏这样有很高的民爵,又有不小的个人财富,依然甘愿投身侯府为奴,而不愿去乡下当个土财主就是最好例子。
谈起青琰这个闺蜜,阿离脸上也漾起笑容:“青琰对自己的事从不上心,她自从接了公子的差事之后,每日足迹踏遍长安内城外廓,把所有侯府名下的产业都过了一遍。她自己忙不过来,有时还抓阿舍与大兄的差。更多时候,她把春枝、夏蓉也都抓了差……”
张放一下坐起,惊讶道:“什么?她把你的侍女都弄去了?这……太不像话!”
青琰与阿离都是“行人”的身份,不是普通家仆。按规定,这个级别男的配小厮,女的配侍女,至少一名。青琰追随张放出生入死,奔波万里,得到个“行人”并不为过。而阿离之所以有这个身份,那是张放考虑到她视物不便,相当于配个生活助理给她。除了她之外,连韩嫂子,青琰的大兄纪孟都没有这种资格。
嗯,青琰的大兄纪孟,因服盐隶的徭役未归,侥幸躲过屠村之劫。后来随被救回的聚民一同到马领张氏坞壁,再后来又跟随到长安,入富平侯府,也算是托了小妹的福了。
张放给阿离配侍女,那是实际需要,不是寻常使唤丫头,这样青琰也敢支使?
阿离听出张放愠怒之意,赶紧为闺蜜辩解道:“是我看她忙不过来,而且很多地段她也不熟识,夏蓉是渭陵人,对长安挺熟,所以我让夏蓉帮她。我在府中,很少出门,能应付得来,其实并不影响什么……”
张放拍拍阿离的手,示意打住,微笑道:“莫急,莫急,此事我已有计较。相信以后她不会再使唤你的侍女了……”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一个铿锵有力的女音:“青琰求见公子。”
张放失笑:“说曹操,曹……呃,说青琰,青琰到。呵呵,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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