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武诸臣在宫门前两位小黄门监督下,解剑脱履,鱼贯而入,步入足有足球场大小的宫殿。但见平滑如镜的广殿,左右两边整整齐齐铺着一方方朱色软席,共有六排,官员们依次入座,基本上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不会有多余的。
张放虽是第一次上朝,但之前做足功课,他知道,自己的位置不在这里,而在丹墀之下。
丹墀是皇位前的红色台阶及台阶周边的空地,能立于这个“贵宾席”范围内的,只有内侍与内朝官,他们就如同众星拱月一般,拱卫天子。
侍中,就是内朝官之一,所以张放的位置,应在此处。
张放在一名仪官的带领下,来到丹墀右侧外缘最下一阶立定,看来这就是他的位置了。偏头看去,正见到右侧最上阶,史丹正朝自己颔而笑,张放也报以微笑。
张放在看到史丹的同时,也注意到了他的左侧上有两个空位,那是距离皇帝最近之处。不用说,定是那位权顷当朝的中书谒者令石显及其门下第一走狗、中书仆射牢梁的位置了。
按制,这两人会伴驾齐至,所以现在二人没现身很正常。
张放左顾右盼,没现甘延寿与陈汤的身影,看来这二位还是********了。也是,得罪了石显与匡衡,还能坐稳位置已很了不起了,想不********何其难也。
趁着皇帝没到的空档,张放目光扫视,抓紧时间熟悉一下众朝臣。张放手里虽然有这些大臣的资料,甚至画像,但很多都没见过活人,现在得一一对号入座。
最显眼的,莫过于左列第一排位的丞相匡衡了。
匡衡的大名,张放是知道的,不是来到这时代才知道,而是在前世小学时就如雷贯耳——他就是“凿壁借光”这个典故的主人公,模范好学生匡衡。
应当说,匡衡确实是一个奋苦读、草根逆袭的励志人物。不过,或许是他穷怕了、苦怕了,进入仕途之后,匡衡渐渐变得圆滑。与他的老师,大儒萧望之不一样,萧望之与石显死磕,结果被磕死了。而匡衡选择有条件合作,在不涉及根本利益时,与石显合流,这才得以登上丞相宝座,位极人臣。
眼下的匡衡,正处在人生与仕途最巅峰,气势最盛,在朝臣中最耀眼的一个就是他。
在匡衡正对面,便是武臣之,大司马车骑将军、平恩侯许嘉。
许嘉的父亲许延寿,是宣帝朝的大司马,而许嘉的堂姐,是汉宣帝贫贱时所娶之妻,后来的恭哀皇后许平君,也就是当今天子汉元帝刘奭的生母。这么一算,许嘉是元帝的亲舅舅。
有如此渊源背景,加上这样一层亲厚关系,也就不难理解许嘉能坐上这个位置了。
许嘉虽然是大司马车骑将军,但从没带过兵打过仗,甚至没有住过一天兵营。从外表看,斯文儒雅,不在刘向之下,半点不像个将军。
紧傍着许嘉的,是右将军、光禄大夫、乐昌侯王商。这位也是外戚,他的姑姑是宣帝的生母。他当初也曾任太子中庶子,为元帝登基保驾护航。今日之地位,实非侥幸。
张放见这王商体形胖大,环目长髯,满面威严,比起许嘉更像将军。再往下,便是御史中丞繁延寿、司隶校尉诸葛丰、自己的顶头上司少府令五鹿充宗……
以上这些人,构成了元帝朝重臣的第一梯队。而若干年后在朝堂呼凤唤雨的王氏诸侯,现在连第三梯队都算不上。
张放正一一对号入座,耳边一阵金钟玉罄之声,殿中谒者高呼:“吉时到,陛下临朝。”
此时两位身穿青色官服,腰间分别佩挂赤黄色、青色绶带的内朝官,正小心搀扶皇帝,来到坐席之上。这年头皇帝也跟大臣们一样,老老实实跪坐,没有半点优待。至于龙椅什么的,得过几百年以后才能享受,眼下刘奭是没这个福份了。
殿上群臣正襟危坐——皇帝,上朝了。
随着谒者一声高呼:“皇帝升座。”
殿下群臣齐颂:“陛下千秋万岁,长乐未央。”
随即两边耳室前台有乐师奏乐,两名谒者上前卷起珠帘。
玄色通天冠,颌下系结,两端垂挂充耳,冠前后端共十二旒,遮住了那张未老先衰的龙颜。那一袭黄色上衣、朱色下裳,章纹流彩,环佩薰香的华丽冕服,却掩盖不住那微微佝偻的瘦弱身躯。
乐声停下,整个大殿悄然无声,气氛威严肃穆,一眼望去,尽是黑压压的蝉冠,两排十二根大立柱后是二十四个盔明甲亮的持戟甲士,丹墀两侧侍立十余内侍……
这时才见那两个搀扶皇帝的人分别于丹墀上立定,当两人抬起头时,张放飞快朝后面那佩青绶的人扫了一眼,迅移开目光。只一眼,他就将此人形象深深印在脑海。
年约五旬,白面无须,眉目阴柔,脸上永远挂着谦卑神情,嘴角总是上扬,泛着淡淡笑意,整个人看起来很有亲和力。不知道的人,会把他当做一个性情温和的私塾先生。
中书谒者令,石显。
这是张放第一次见到石显,怎都想不到,居然是这般模样。不过,换个角度想也不奇怪,毕竟是皇帝看得最顺眼的人,怎么可能长得一副奸佞样?现在这副模样,才是最合乎常理的吧。
这是一个笑里藏刀的家伙,张放暗暗在心里下了定义,同时也更加警惕。
而立在最近皇帝位置的人,并不是张放想像中的石显,而是一个年纪跟自己差不多的华服少年。张放虽是头一回见这人,但从他所坐的位置,以及赤黄绶带判断,只有一个人符合条件——济阳王,刘康。
刘康虽然有封国,但因其尚未成年,加上元帝宠爱,一直未出朝就国。元帝甚至还将他带在身边,让他参与朝议,这其中的微妙信息,耐人寻味。
刘康看到张放,微微颔,带着笑意。
张放也欠了欠身。
蓦闻宫外传来一声宣召:“太子觐见!”
太子?刘骜!他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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