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 章 【故国重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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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莽、王临、王邑、王巡等新朝君臣在霸城门说是观战,其实啥都看不见。只闻隆隆之声不绝于耳,一个个面露惊容,不知所以然。

  驿骑往来战场与长安,穿梭不休,前方战报流水价传来。新朝君臣那种紧张,比前线指挥的张纯诸将帅更甚。

  听闻两军排阵,贼势甚大,新朝君臣无不忧心忡忡;待听到刘秀军动攻势,而新汉军毫无动静,新朝君臣更是惊怒唾骂,纷纷斥问“公孙铁骑何在?为何不侧击敌翼?”

  可惜,他们的责问与诉求,通通被前线挡回。新汉军态度明确,想了解战争进程可以,想干扰指挥,呵呵!

  接下来驿骑通报突然中断,把新朝君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还以为是被新汉军留难了。事后才知,其实是驿骑看傻了,后来,更是被那流星火雨一样的炮击吓呆了。

  新朝君臣也不需要驿报了,他们眼睛看不见,但耳朵听清清楚楚,那响彻天地的绵密枪声,那惊天动地的隆隆炮击,连长安城都为之震颤,可想而知战场之恐怖。

  长安十数万百姓蜂涌登城,高呼“雷神降世”,望东而拜。

  半个时辰之后,枪炮声渐渐稀疏。远远一背插三角信旗的驿骑飞驰而来,到得白玉长阶下,滚鞍落马,跌跌撞撞奔上城门,边跑边用沙哑的嗓子竭力大喊:“大捷!大……咳咳……大捷……”

  军报呈上时,王莽已顾不得保持帝王仪态,一把抢过,展开,眼睛瞬间睁大,下一刻,老泪纵横,白须颤抖:“贼,败了!”

  大司空王邑接过军报,在簇拥过来的朝臣期待目光中,激动念道:“贼刘秀部遭汉军炮击,全军崩坏。刘贼及诸贼将所在之望楼中弹坍塌,诸贼或殁于乱木之下,或没于乱军之中,侥幸者寥寥。贼王匡部胆寒,不战而溃,被汉军强骑衔尾追杀,伏尸数十里……”

  王邑念到这里,嘴唇直抖,颤声道:“二万破二十万!”

  太子王临抚掌狂笑:“昆阳之事重演矣!然主客易势,贼终咽苦果。痛快!痛快!哈哈哈!”

  昆阳之战,四十二万新莽军,只因主帅轻敌,只以一万人马迎战,结果战败,副将被阵斩,就造成全军崩溃。此时更始军的情况,也是一毛一样。现世报来得如此之快,如此痛快,无怪乎堂堂太子也为之失态。

  这一刻,新朝官员几乎都沉浸在巨大欢喜中,弹冠相庆,跣足而舞,远比太子更失态。

  狂欢的人群里,却传来一声不合适宜的叹息:“太阿倒持,强汉入室,是祸是福,犹未可知。”

  这叹息声虽弱,却如雷贯耳,群臣的狂欢,渐渐平息下来。

  一片沉寂中,王莽沧然长叹,转身离去,背影落寞。

  一个月后,新朝君臣宴请新汉军将帅,席间欲下杀手。不成想张纯等先下手为强,新汉大军包围未央宫,限三日内投降,否则玉石俱焚。

  三日后,王莽向汉皇子张纯献出国玺宝印及虞匕,宣告退位,旋即被囚于长乐宫。

  汉皇元年十月,即半年之后,王莽病逝于长乐宫长秋殿,享年六十九。

  新灭,汉兴。

  ……

  就在王莽退位的同一日,玉门关前出现了一队军容严整的队伍。五百金盔金甲的骑兵环护着一辆金珞饰顶、四壁鎏金钢板、金壁辉煌的驷马四**车。

  近段时日,玉门关城门丞见多了入关的新汉军、汉国商旅,甚至西极黄碧眼的胡人,但军容如此鼎盛、装备如此华丽的还是第一次见。

  城门丞早已接到消息,知道汉国有大人物来访,想必这就是了。当他迎上前时,目光却不是看向金盔金甲的骑将骑兵,而是投注在一位随伴在金**车侧旁的人身上。

  此人黑黑须,面色红润,看不出多大年纪。从面相看似乎是中年,但那双洞悉一切、阅尽世间百态的眼睛,却又分明透出属于老人的沧桑。他只穿着一袭简单的青衣,但任何人都能在各种耀眼的金光中第一眼就看到他。

  “敢问……”城门丞刚开腔,眼前金光一闪,一金甲骑将横身截断了他望向青衣人的目光。

  “国师不与俗人言语。”金甲骑将说着从革囊里取出一卷盖着印信的札书交给城门丞。

  城门丞看毕,连连告罪,抬头正想说什么,突然眼神一直——他看到了金**车里的人。

  华帘掀开,一张气质儒雅又揉和着难言威严的俊逸面孔从车里探出,仰望着“玉门关”三个大字,淡淡欣喜。他身旁傍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孩童,粉妆玉琢,十分可爱。

  城门丞正想着“这对父子倒是挺像”,那孩童一开口,却吓了他一跳。

  “阿爷,进了这玉门关,就算是进了汉境了么?”

  阿爷?!这人究竟多大年纪了?

  那人目光仍投注在玉门关三字上,深深点头:“对,进入汉境了。奋儿,就要见过你阿父了,开心吧?”

  奋儿一个劲点头,兴奋问道:“那到长安还有多远啊?”

  那人伸出一根指头。

  “十日?”

  “一月。”

  “这么远!”奋儿吐了吐舌头,摸摸屁o股,眼珠一转,“奋儿要骑马,就骑飞翼。”

  “问你太师公去。”

  奋儿立马向车旁的青衣人露出一个甜甜笑脸。

  青衣人难得一笑,抬手一招。

  奋儿立即来了精神,钻出车厢,单足一顿,居然从车上纵身跳到马背。小小孩童有这身手已够惊人,更骇人的是,那青衣人在同一时间,仿佛移形换影般出现在御手车驾旁。

  那城门丞看了,舌头伸出,半天收不回。

  金轮车主人笑笑,正想对奋儿说什么,忽闻城门旁传来一个惊奇之声:“请问,尊驾可是富平侯?”

  富平侯!既熟悉又陌生的爵名,多少年没人这么称呼自己了。

  金轮车主人制止金甲骑士动作,目光投向说话之人,见是一古稀老者,当下微笑点头:“在下正是张放,敢问足下是……”

  老者神情激动,拄杖长揖:“原来真的是,君侯这些年,居然未变多少……我是三子啊!”

  三子?!

  张放略加思索,抬望玉门关三字,豁然而笑:“三子,是了,你是三子。老吴可好?对了,还有一位平叔。”

  老者泪水滂沱:“君侯居然记得……呜呜……”

  这老者,居然就是当年张放征西归来时,有过一段际遇的新兵三子。当时与三子一起的还有燧长老吴和老卒平叔。一甲子岁月过去,张放容颜不改,三子却已面目全非,而老吴、平叔……

  “燧长和平叔,早在三十年前就已作古了。”

  张放嗟叹良久,问:“你早已退伍,为何还在这城关?”

  三子的回答,令人感慨:“守了一辈子城关,每天不来坐坐,这心里啊,总是空落落的。”

  张放从身边取出一镶嵌着宝石的匕递过,含笑道:“你我三度相遇,也算有缘,赠君此匕,佩之守关吧。”

  在三子捧着匕怅然目送下,金甲骑士簇拥着金**车渐渐远去。

  半个月后,落日黄昏时分,武威郡与安定郡交界处,一条滚滚奔流的大河边。

  骑士们或忙乎着煮食饮马,或洗漱濯足,一派旅途小憩的悠闲。

  张放走到上游处,俯身掬起一捧清水,一饮而尽,抹去嘴角水渍,出赞叹声。

  奋儿见状,也有样学样,喝下后却直皱眉:“这水也不咋样啊。”

  张放一笑:“你可知这条河叫什么名?”

  奋儿得意笑道:“阿爷可问不倒我。至一地,察其形,观其势,溯其源——奋儿都记着呢。刚才打听过了,这条河名很简单,就叫‘河水’。”

  张放凝神望着滔滔碧波,悠然道:“曾经,在某个未来,它还有个名字,叫黄河。”

  奋儿讶然:“为何叫黄河,这河不黄啊!”

  “是啊,黄河不黄,也不应该黄。”张放盯住奋儿的眼睛,认真道,“好好看清这条河,记住它现在的样子。我和你未来的责任之一,就是让这条大河,永远保持现在的模样。”

  奋儿似懂非懂,不过阿爷说的,他一定会牢记心中。

  “就算是为了这条河,我们也要……”张放轻摩奋儿的头,仰,向东一指,“——进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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