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鸿这番话说出,俞大猷自然也不好接口。此时隐隐听得前方也是一声长啸,却不似俞大猷这般清越高亢。若说俞大猷的啸声是鹰鸣鹤唳,那对面这一声却仿佛是狼嚎一般。片刻,前面有数百骑簇拥而来。
云初起脸色一变:“遮莫是鞑虏的游骑近长城侵犯!”他这声一说,左右的锦衣卫顿时人人紧张,都把鸟铳举起。
却看带路的边军道:“钦差大老爷,诸位锦衣长官,不碍事。这是马芳马将军前来迎接。”锦衣卫这才放下心来。严鸿心中暗道,倒要看看这马芳是个何等角色。
不多时,两边人马走近,当下一人走到严鸿跟前一箭之地,滚鞍下马,高声道:“末将马芳,前来迎接严钦差!”一边说,一边走到近前,躬身行礼。严鸿忙道:“不敢,马将军免礼。”仔细打量马芳。
但见此人身材长短是中等略靠上,却甚是粗壮,膀大腰圆,背阔胸厚,鼓囊囊的肌肉几乎要把身上的袍服撑破。生的一个笆斗大的脑袋,脖子粗短,铜铃眼睛,招风大耳,满脸横肉,唯有一部胡须却甚是漂亮,居然带有几分儒雅之气。他脸上有好几道伤疤,伸出的双手上面也有隐隐伤痕。严鸿看得暗笑,心想耿金铃若是见了此人,断不会将他误认为是个“女将军”了。
马芳行礼之时,也在偷眼看严鸿。见此人年纪轻轻,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心中暗自叹息。忽听严鸿道:“马将军,近来你守马莲堡,修筑城寨,不知道做的如何?你我便一同去看看吧。喏,请上马。”
马芳翻身上马,在前引路,一边对严鸿道:“严钦差。好叫钦差得知,今年头里那辛爱黄台吉率领大军攻打宣府,先是在大同城下劫掠一番,从西向东,一路毁了咱们十多个寨子,直抵达右卫城下。这右卫乃是宣府的屏障,右卫若破。则宣府全线动摇。因此末将率军在此抵死大战。不料那杨顺却反叫我去救永宁。我这边一走,虏骑聚兵上万,猛攻右卫。幸得麻禄麻将军率领子弟亲兵,前来增援,一场浴血,才叫虏骑战退。末将想。若是次次让贼军直抵右卫下,我军措不及防,难免吃亏。这右卫城北的马莲堡,地理上正扼右卫咽喉,只是年久失修,不能作为屏蔽。因此末将便有心修复马莲堡,使我军防线北进二十里。既是警戒鞑虏,也能进攻退守两便。只是年头一战,宣府人马被那辛爱黄台吉调集大军猛攻,鏖战多日,士卒死伤惨重,连右卫城池也多处破损。此后又摆秋防,怕鞑子大举南下,抽不出兵马来保护修筑。现在冬季。鞑子一般不来。若不趁这机会赶紧修好,待鞑子再南下,那便又无计可施。数百里长城若有一处空隙,便是个铁骑破境的局面,到时候京畿震动,那是我边庭将士之耻辱。所以末将率领军士,赶紧出了长城。烧砖垒土,修筑马莲堡。目前已经完成大半,再有几日便可大功告成。”
严鸿点头道:“马将军身先士卒,甚是可敬。不过此刻城池尚未筑城。若是鞑虏突然趁冬季偷袭,不知马将军如何应付?”
马芳道:“我随身带有二千余骑兵,皆是亲手训练的精壮之兵。若是虏骑小股前来,有他们迎头痛击,不至吃亏。若是鞑虏竟然大军南下,那我便就势与之逆战,却也为长城先打个警戒,使后续人马得以及时布放。”
严鸿点头道:“将军有此雄心,严某钦佩。”
二人一边说,一边并马前行。马芳偷眼却在看严鸿的护卫人马。但见锦衣卫众缇骑衣甲光鲜,背后佩着鸟铳弓弩,那是不必说了。单讲俞大猷带着的闽兵,一个个身材不高,但行进举止,质朴坚毅,看得出来都是惯战精兵。而俞大猷看马芳带的骑兵,不仅身材高大,脸上线条也都如刀削一般,不知在边塞经了多少风霜。两员将军这么一来倒不仅起了三分惺惺相惜之意。
俞大猷部下推着这数十辆庞大的战车,还有随行民工运送的银钱布匹等,速度自不能很快。但马莲堡本也不远,因此行了约莫一个时辰,便到眼前。严鸿看这马莲堡,不过数百步方圆,乃是土砖筑成的要塞,马芳在塞外挖掘了二尺深的壕沟,边缘更有箭塔、垛口,虽则城塞不大,看上去倒是像模像样。更有约莫数千军士,正在那里推土垒砖。
马芳见严鸿在看城堡,忙指点道:“这便是末将修筑的城,如今尚未完工。回头我还欲专门在外面再修一个子堡,既是与主堡成掎角之势,也可以容纳逃难的边民。钦差远来辛苦,不如先进去坐坐,回头再来细看。”
严鸿点头道:“甚好。”
于是宾主一行,进入马莲堡内,在官厅坐下。严鸿向马芳介绍了随行人员,马芳也吩咐马莲堡中的众军官前来参见严鸿。马芳自己,在严鸿面前是满口颂扬,说严大钦差昔日山东一战,歼灭四十万白莲教匪,更杀五千鞑虏,威名远震。后来东南又坐镇中军,斩倭寇十万,此等功劳,国朝以来也是少有的。不愧是严阁老长孙,文武兼资云云。
严鸿听马芳这般表现,倒是一愣。因为按他之前估摸的,这马芳多半是有些本事,但不太会做人的那种,和俞大猷差不多,所以才会弄得杨顺对他跟仇人似的,连严世藩都想收拾他。可如今看这满脸蛮子像的家伙,怎么也会说好话?不科学啊。待会儿倒要仔细盘查下,他是怎么得罪杨顺、严世藩的。
两下见礼毕,马芳已吩咐摆下酒宴。马芳备的这酒宴,自然无法和杨顺安排的相比,但席上却有马芳亲自射猎的野物,什么黄羊、野鹿、兔子、山鸡,还有野猪肉和狼肉。做席面的厨子,又是马芳专门从张家口请来的,因此这酒席倒也是别有风味。
双方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严鸿握住酒杯,试探问道:“马将军,你久镇边疆,听说又曾在鞑虏俺答汗手下做事,不知道我国朝抵御鞑虏,当以何为先?”
马芳听得此话,一声叹息道:“严钦差,实不相瞒,我天朝官兵,不如鞑虏骁勇,骑射不如彼军,那是无可掩盖。然而最差的一点,却不在兵,而在将,在官。”
严鸿道:“何以这般说?”
马芳道:“若单是兵不如鞑虏骁勇,最多是野战吃些亏。我军还可以守城,还可以凭借火器抗衡。然而现在第一桩,为将帅者缺乏胆气,畏敌如虎,不敢和鞑虏死拼。鞑虏来了,只知道逃避。能逃入城便逃入城,自己城池被攻破,也不敢救援。这样一来,我军千里防线,处处只知自保固守,反而成了兵力分散,孤立无援。以我宣大为例,雄兵十数万,那俺答号称控弦二十万,以我估计,麾下丁壮最多也不过十余万之数。两家相比,我军纵然势力不及,加上城关火器,还有背后朝廷,如何不能和他一战?但只因人人存了自保之心,于是今年头里一战,竟被鞑虏打下四五十个城塞,将士儿郎死者不下两万,边民之伤亡更在其上,岂不惨痛!为将者既然懦弱,那么部下士兵,自然是个个惜命。临阵接敌,先想逃跑。须知战场之上,一人怕死,动摇全军,全军怕死,反而易死。正因为鞑虏视战为生,我军畏战如死,因此我军每每被鞑虏击溃,也就不奇怪了。”...
第六百九十一章 宣府副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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