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东头镇本是蔚县外要津之上的的一个繁华大镇子,商贾往来甚多。尤其晋商富甲天下,此等所在,更非寻常。而且这摆酒席,用的乃是王府里的厨师,手艺自然没的说。食材上,穷尽各色水陆荤素,珍禽异兽,烹炸炒烤,香味扑鼻。而那食具,更是金银碧玉,五光十色。饶是严鸿见过大场面,也不由暗自佩服代王的财力雄厚。心中暗道,万岁爷让我查查这宗室过的日子如何,我看不用查,代王爷过得甚是滋润,他是不愁救济了。不过既然万岁有话,就算是锦上添花,也不能让代王爷一点好处摸不着。
于是严鸿敞开兴致,与代王、葛缙一干人吃喝的甚是痛快。这酒席丰盛,人也爽利,大家酒到杯干,谈笑风生,但是于军中之事,却只字不提。看的出,葛缙是会做人的,代王朱廷埼是藩王,按规矩,分封而不赐土,列爵而不临民,食禄而不治事。换句话说,就是他们是拿钱养着,不管事的,地方上的事都插不上手,何况部队上的事?因此几人只谈风月,自然是越聊越入港。
只是严鸿偶尔偷眼瞥瞥下面,却发现下面好些宗室,守着酒宴狼吞虎咽,仿佛饿鬼投胎,连骨头都不肯放过。他不禁笑道,好道这帮姓朱的爷们,总算是太祖爷的子孙,怎么这般模样。
等到酒到酣处,便是坐在上面这几位老大人、殿下,大家伙也抛去官场、权贵那堂堂气派。开始恣意寻欢。那几位陪酒的粉头,更是个个搔首弄姿。缠将上来,也施展出浑身手段,想让钦差能将自己带上。哪怕只陪上一宿,在山西地面上的身价也能凭添几倍。
严鸿对于这号称天下三大名纪之一的大同姑娘原本也有兴趣,可是后院还有红粉军团,实在是不敢招惹。看着几个美女带着浑身喷香逼近,心急如焚下,叫声:“殿下。下官更衣!”推开粉头,起身逃席。
他方一说更衣,那边却站起个人道:“我领钦差前去。”
严鸿见此人,约莫二十出头,身穿衮服,腰系素银绶带,看穿着。像是个奉国中尉。要知山西代王这一系人丁兴旺,便是辅国将军这一级的都不知有多少,至于奉国中尉这等末流宗室,哪里认的过来。
严鸿只是在口中道谢,随这人出了大厅,拐过两个月亮门。那位走在前头的奉国中尉,忽然转身道:“严玺卿,求你看在大明列祖列宗份上,救我一救!”说着话,撩起袍服。就要跪倒。
这一来,把严鸿闹的手忙脚乱。他胆子再大,也不敢让奉国中尉给自己跪啊。再不济,人家也是宗室,自己也是臣子,哪能反过来拜的?他急忙抢先一步,双手相搀道:“千岁不可!小臣万不敢当。只是还不知,千岁如何称呼?”
那人见严鸿态度诚恳,心里略微放宽了些,说道:“小藩朱廷奎,乃是奉国中尉。我与代王论起来还是兄弟,只是隔房隔宗,论不起了。如今小藩身临绝地,又闻玺卿乃是朝廷忠良,还望您大发慈悲,救我一救啊。”说到此,泪珠儿滚滚而下。
严鸿眉头一皱,心想这位爷看来真是惨。当即道:“千岁请起,请起!且落座,咱慢慢聊。放心,若有用的下官地方,万死不辞。”
朱廷奎看严鸿这般说,这才起身来。两人便在院子里找一处墩子坐下。此时已是初冬,青石寒冷,好在代王为了迎接严鸿,准备分外精细,石墩子上都铺垫了褥子,故而倒不觉彻骨。
当初明太祖朱元璋出身贫农,家族观念极重。他一心把朱姓宗室作为自己江山万代的依仗,因此不但把自己的20多个儿子都封为亲王,还专门制定了一套严密的宗室封爵供给制度:
每一任皇帝的儿子,除了继位为皇帝的嫡长子,其余全封为亲王。亲王每年禄米一万担。皇帝的女儿叫公主,每年每人也有二千担米。
所有亲王的儿子,也就是皇帝的孙子们,除了嫡长子世袭亲王,其余都封郡王。郡王每年禄米二千担。亲王的女儿叫郡主,每年八百担米。
所有郡王的儿子,也就是皇帝的曾孙子们,除了嫡长子世袭郡王,其余都封镇国将军。镇国将军每年禄米一千担。郡王的女儿叫县主,每年六百石米。
所有镇国将军的儿子,也就是皇帝的玄孙子们,除了嫡长子世袭镇国将军,其余都封辅国将军。辅国将军每年禄米八百担。镇国将军的女儿叫郡君,每年四百担米。
所有辅国将军的儿子,也就是皇帝的灰孙子们,除了嫡长子世袭辅国将军,其余都封奉国将军。奉国将军每年禄米六百担。辅国将军的女儿叫县君,每年三百担米。
所有奉国将军的儿子,也就是皇帝的六世孙们,除了嫡长子世袭奉国将军,其余都封镇国中尉。镇国中尉每年禄米四百担。奉国将军的女儿叫乡君,每年二百担米。
所有镇国中尉的儿子,也就是皇帝的七世孙们,除了嫡长子世袭镇国中尉,其余都封辅国中尉。辅国中尉每年禄米三百担。镇国中尉的女儿就没有禄米了。
所有辅国中尉的儿子,也就是皇帝的八世孙们,除了嫡长子世袭辅国中尉,其余都封奉国中尉。奉国中尉每年禄米二百担。
再往下,奉国中尉的儿子们,除了嫡长子可以袭爵奉国中尉,其他就只是庶人了,再没有封爵和俸禄。不过这都已经是九世孙了。基本上,能管“祖宗八辈”的富贵,也算很不错了。
这些制度,严鸿过去没有很关心,但自从接到嘉靖皇帝布置的任务,专门和府上的老夫子们了解下,大致明白了。比如眼前这位太祖爷的八世孙朱廷奎,他虽然是最末等的奉国中尉,每年也有二百担米,要光讲吃,够几十个人敞开吃了。可是看这位千岁爷,怎么这么狼狈法呢?
二人叙谈之下,严鸿才知,明朝的宗室,生活绝不像想象中那么好。尤其是现在的明朝宗室,早已不像明初那么滋润了。
首先,是宗室的数量激增。按照朱元璋的算法,大明宗室们子又生孙,孙又生子,总人数是在呈几何级数膨胀的。而且每一任新皇帝上台,都会增添一批亲王,以及顺次往下递增的郡王、各级将军、各级中尉。
偏偏由于高级宗室们生活富足,衣食无忧,喜欢没事就多生儿子,多生了儿子就可以多拿俸禄,整体来看是赚钱的买卖。最多的朱元璋嫡孙,晋王府的庆成王朱济炫,竟然生了一百个儿子。这样,明朝宗室的人口,也迅速由洪武年间的几十人,暴增到嘉靖年间的一万多人。
宗室人数多了,要支出的俸米也多。比如说嘉靖三十一年,全国税粮总收入为二千多万担,而一万多宗室的俸米总额就高达八百多万担,理论上占了税粮收入的三分之一。在宗室繁衍众多的山西、河南等省,甚至出现地方留下税粮不够宗室俸米的奇观。
问题是,文官集团也不是白痴。他们原本就对勋贵集团世袭富贵有所不满,至于这些太祖爷的子孙,更是光凭染色体就尽享富贵,怎算什么事?他们更不能眼看着这些宗室把国家财政吃光了。
如今,朝廷财政紧张,连朝廷官员都支半俸。地方军卫的月粮,营兵的饷银都关不出,凭什么认为宗室就一定能如数支米?
还是拿朱廷奎来说,他的俸米是每年二百石。可是这个二百石俸禄是停留在理论层面的。实际上由于国家整体财政问题,到了此时给俸禄的方法已经变成了五米五钞。即发米一百石,另外一百石米,折算成宝钞(纸币)方式支付。问题是,宝钞在大明早已经停止实际流通了,真要说折合价值,连千分之一都不到。但是官府方面,仍然对此视而不见,每年发给“价值”一百石米的宝钞,这些宝钞基本上除了拿来烧火外,干什么都没用。
这样一来,朱廷奎的实际禄米就变成了每年一百担。说起来,这一百担好像也不少,折合一万余斤,比个县太爷的俸禄都高了,一家三五口人敞开肚子吃也是吃不完的。
但是朱廷奎可不光是老婆孩子,他有一家子人呢。管家下人,家人奴仆,这些人的开支,朝廷可是不支付的。至于说不要下人,堂堂宗室自己洗碗买菜,与卖菜的争斤论两,自己扛米回家?这种自力更生发愤图强的话,谁说的出口啊,人不都要个面子么,饿死事小,面子事大嘛!而一百石米,用来支付这些报酬,自然就显的捉襟见肘。
而且朱廷奎还要维持个宗室的架子,很多该讲究的东西还是要讲究。否则失了礼数,让人笑话,在宗室圈子里就更无法做人了。要维持这种体面,也是要花钱的。这样咬紧牙关穷绷着,自然是一日不如一日,每况愈下。(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com)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qidian.com阅读。)
第六百五十章 中尉哭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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