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鸿本以为这厮江湖出身,必是桀骜不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主,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个软骨头。他哪知道,耿少泉平日里惯用种种酷刑折磨无辜,见多了受刑人的惨状,一看到刑具,条件反射般想到这些刑罚用在自己身上,那是何等折磨,如何还敢咬牙?更别说他杀官造反,又不是出于义愤,而纯粹是为了自家富贵,通敌卖国,心头都是虚的,也就提不起硬气来。加之自知不管招与不招,都逃不了一死,没必要受零罪。
说到曾石方等江湖侠客的临阵反水,耿少泉也不知道自己是闹了乌龙,接应错了人,当是李文藻坑他。按他想来,既然你李文藻不仁在先,就别怪耿大爷不义在后,我死你也别想好过,一心要咬对方下水,大家同归于尽。
再者他耿少泉也不是石头缝里出来的,他可以不顾宗族,但不能不顾家眷。他发妻两年前病故,续弦乃是自己发妻的师妹,本来他想,起事得手后,严鸿被杀,胡宗宪的官也就当到了头,李文藻到日本开疆扩土,自己跟着前去,大明朝的王法就管不到自己。因此他行事也就少了顾忌,敢于讲打讲杀,可如今事败,自己都成了阶下囚。就算一死闭眼,却也须得为这位娇妻打算。
他犯的罪过是通倭,又杀了堂堂国朝七品正堂。杀官形同造反,这种事虽然未必一定灭族,但肯定会被抄家。几个小妾他倒是不心疼。里面还有抢来的,自生自灭随他去。可自己的续弦比自己小二十多岁。又生的姿色出挑,也有身武艺,偏偏为人软弱,没什么主见。若是沦落到发卖教坊司,多半也是会随波逐流的去接客,到时候生张熟魏,送往迎来,自己死后岂不是要从头绿到脚?再说了。自己还有三个儿子,如果都落的砍头的下场,自己不就绝了后代?
因此他如今只求钦差网开一面,对自己手下容情,把儿子留下一个给自己家传承香火,再给自己的正妻弄包毒药毒死,别让自己戴绿帽子。所谓求人的孙子。这个凶悍一时的汉奸,表现的十分痛快,老老实实便招认了罪过,更把自己的来历,也一五一十说出来。
耿少泉自天台山学艺下来,打杀人命。亡命江湖,结果在绍兴经江湖朋友介绍,投奔到了李文藻门下。因他拳脚出色,为人又胆大,向来什么勾当都敢做。深受李文藻赏识,后来干脆就把他的杀人罪行用钱打点。一笔勾销,又资助他回乡考取武举。
从此李文藻也就成了耿少泉的恩主。二人彼此勾结,耿少泉于台州为非作歹无法无天,李文藻因在江南官场吃的开,能为其提供庇护。反之,一些李文藻不便出面的勾当,又有耿少泉代为出面操办。甚至李家勾结倭寇,每每陈东、叶麻等人洗劫沿海城池时,浙江地面上,耿少泉的人便是向导兼内应,两下合作,大发其财。
至于那三颗真倭首级,说来一钱不值。倭寇之中也非铁板一块,彼此之间也有火并,而作为高级雇佣兵的真倭,在这相互砍杀中死上几个,更是家常便饭。那三名倭寇便是当初抢劫时,与陈东的亲兵发生冲突,被陈东的人乱刀砍死,但是首级基本没损坏。李文藻买到手里,送给耿少泉做了战功。
耿少泉本人还做着私盐生意,乃是台州最大的一伙盐枭,手上豢养的私兵,最主要也是为了武装贩盐,闯关冲卡,对抗巡检所用。这一回台州招募勇营,他原本只是想混一笔赏金,最多再趁这机会勒索富户,或者趁火打劫一番。谁知后来李文藻竟然亲自到来,定下于台州发动哗变,杀死严鸿的计谋,更想要借此嫁祸于汪直,使招安之事再难提起。
耿少泉本不是很有心计的人,听李文藻说的安排妥当,当即从命。他事先大量散布谣言,败坏严鸿名声,又在台勇营里撒钱搞收买,培植自己的羽翼附从,那些真倭,也是李家安排与耿少泉接头,鸟枪、佛郎机以及甲胄倭刀都是李家提供。李文藻本来是在城外指挥,可是事到临头却不见了人。
严鸿听完之后,便大致明白了,桃花溪那的少数倭寇,多半就是李文藻的人马。这老贼消息灵通,见兵变不利,便要跑路,真倭为他保驾,与僧兵大战了一场,正主却趁机逃生。想到此,严鸿切齿暗骂,李老贼啊李老贼,前次老子在绍兴没能把你办掉,只让你革职,结果你这厮不但不收敛气焰,反倒直接策划兵变,又与真倭勾结,真真是个祸国殃民的畜生。这新河所之围,也多半是你动的手脚。你这厮枉自做了国朝进士,四品知府,居然勾结倭寇,背叛朝廷,这一次端的留你不得!
至于耿少泉所使用的那三门佛郎机,缴获之后经过仔细勘察,也发现了些许端倪。原来当初严鸿把那艘卡拉克船和盖伦船弄到手后,在火器和船身上都做了记号,防着就是有人胆大包天,将这些自己好不容易讹来的火器、洋船倒手卖到海商手里。结果就在这三门佛郎机上,都发现了自己当初刻印的记号,说明在广州从水师手里买船的,也是李文藻兄弟的人。这些人买洋船,买火器,勾结倭寇。听耿少泉的供词,他们还要效法汪五峰,在东洋设立据点,于海上建立自己的势力。
严鸿问完了这事,又问了耿少泉平日种种不法,耿少泉连兵变通倭的事都招了,那些事他还有什么必要不招,自然问一句答一句,甚是痛快。一旁叶国琛的脸则是越发难看,他身为台州知府,治下出了这等恶人,干了那么多不法之事,自己一无所觉,这官自然是当到了头。而且李文藻与自己私交甚厚,当初他托自己多照顾耿少泉,自己也答应了。没想到这厮竟胆大包天,要杀害钦差,勾连倭贼。自己受他牵连,还不知道面临什么下场,这钦差胃口不知是大是小,要用多少钱才能塞满啊。
严鸿回过头,见叶国琛的模样,反倒在一旁劝解道:“太守也不必如此。耿贼与李贼勾结,危害一方,老太守你是个至诚君子,为其所欺,也不奇怪。你今后行事,多加仔细,不要再被奸人所欺,也就是了。眼下耿少泉等一干人犯,还要交给老太守费心看押,莫要让他们跑了。”
叶国琛连忙答应,听钦差话里的意思,是有意放自己一马,自己如何还能放过这最后机会?严鸿又嘱咐他,谨防衙役被人买通,把人犯害死在监狱里,他连忙点头,表示肯定把监狱的看守全换成心腹,决不至于出了闪失。
耿少泉又道:“钦差且慢,我还有下情。我在台州贩卖私盐,与那播州杨家的人有些往来。想那杨氏不远千里,购买私盐,而且买量极大,分明是为了他日谋逆,做的准备。只要钦差给我耿某留个后代,我情愿指认杨氏谋反。想他家坐镇播州,历时数百年,富甲一方,只要开了海龙囤,我保钦差几辈子享用不尽啊。”
严鸿听到播州杨家几个字,沉吟片刻,把脸一沉道:“咄!大胆的耿贼,死到临头还要满口胡柴,攀扯无辜。想那播州杨家,世代为我大明镇守一方,忠心可昭日月,岂容尔随意构陷。来人啊,把他给我押入死牢,等待钉封文书下来,便行处置。”
严鸿嘴里虽然替杨家说话,心里却也没底。他对于播州杨家是什么,在穿越前完全一无所知,但是在严府里可没少听这个名字。杨家自大唐乾符三年,由大将军杨端率领令狐、成、赵、犹、娄、梁、七姓并自己的舅族谢姓连同何家人共同打进播州之后,便割据于此,自成一家。自唐至明,播州始终是杨家的天下,外人连根针也插不进去,虽然播州属于四川的辖地,但实际上自成体系,听调不听宣。官员任命、赋税征收完全自主,俨然一个独立王国。大明朝想要将之纳入自己的行政体系,也无从下手。
杨家做了几百年的播州王,积蓄自然不少,单是纸面上财富就拥有庄田一百多处、茶园、蜡崖、猎场、鱼潭数十处,还有菜园、养猪场和牧马场等,至于潜藏财富,则更是不计其数。严鸿还曾听人说,播州广开银矿、铅矿,可称的上是个富贵所在。
但播州惟不产盐,所需食盐均需外购。据说在与播州交好的个个苗人峒寨之内,盐的购买力比铜钱、白银还要强上几分。而朝廷制约杨家的手段,也是食盐限制,如果杨家当真是起了什么不臣之心,朝廷只需要对其进行食盐禁运,那就足以让他的部队和子民吃饭没有味道,走路没有力气。
杨家人倒是不糊涂,每年都不吝路程,给严家送以厚礼重贿,与严家关系倒也算的上融洽。两家一内一外,虽不敢说是朋比勾结,也算彼此行个方便。
那么,耿少泉提供的这个情报,却又是什么意思?当然,可以说是正常的储备,毕竟盐这种物资,多储备一些不为过错。可是如果硬要找茬子的话,杨家为一方土司,养有不少私兵,更与苗人相通,从客观上是具备进一步举动的可能性的。有这种可能性的势力,又多年储备食盐,那么本着“莫须有”的无敌逻辑,说他可疑,也完全讲得过去。(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com)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qidian.com阅读。)
第五百三十九章硬贼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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