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明阳立刻搬过一张椅子,两人就开始棋局。·
这一边,蓝星夜在厨房里帮忙,她却还有些担心,只怕外公会和邵明阳语言不和。她不时地探头张望,却见两人正在对弈。虽然也没有说什么话,但是气氛并不算僵持,她终于放心,更是感到高兴了。
“外婆,外公今天怎么会留他下来吃饭呢?”蓝星夜不禁跑到外婆身边询问。
外婆正在炒菜,瞪了她一眼,笑着说道,“还不是因为你。”
还不是因为你,像你妈妈一样,这样固执的喜欢一个人。
所以,又能怎样,只能选择妥协。
蓝星夜抿了抿唇,她也明白他们的担忧,她轻声说,“外婆,他真的对我很好。”
“日子长了,这人心也总是有分晓的。”外婆叮咛了一声,蓝星夜点了个头。
是啊,他们还有时间的。
这天晚上吃饭的时候,外公一反常态,竟然喊道,“老太婆,把我的酒拿出来!”
“啊?老头子,你要喝酒?”外婆诧异。
外公年轻的时候虽然不嗜酒如命,但是能喝酒的,也是爱喝酒的。只是年纪渐长后,身体不好了,医生劝他戒酒,更是不让他喝。也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他才会嘴馋,喝上几杯。这两年来,身体每况愈下,更是滴酒不沾了。
此刻,外公一喊要喝酒,外婆当然是不同意。
蓝星夜也是蹙眉,“外公,你身体不好,还是别喝了……”
“你们懂什么!快去拿来,我和他喝两杯!”外公吆喝了一声,外婆是以外公为尊的,虽然不甘愿,却还是取了酒回来。
倒上两杯酒,外公将一杯放到了邵明阳面前。自己也举起一杯。
“来,干了!”外公呼喊命令,邵明阳微笑着便奉陪饮尽。
“来,再干!”
“来……”
一连干了三杯。蓝星夜急忙拉住了他,“外公,喝太多了。”
“我今天高兴,你别拦着我,让我喝。好久没喝了,今天就让我喝吧!老太婆,你也来陪我喝一杯。阿夜,你也陪外公喝一杯。”外公更是为她们也斟上了酒,四人一人一杯,他一举杯,红光满面道,“干杯喝了!”
已经很少看见外公这么容光焕了,外婆也不好让他不开心,蓝星夜想着喝一杯也没事。于是四人便碰杯喝下。
几杯酒下去,外公面色潮红起来,他的声音也开始含糊不清了,“你……叫什么名字……”
他这话是对着邵明阳说的,蓝星夜回道,“外公,你喝醉了吗?”
“你……别说话!……外公是在问他话!”他拍了桌子质问。
邵明阳回道,“我叫邵明阳。”
“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很多。”
“……有多少?”
“上边有爷爷,还有大伯,下面也有叔叔。姑姑……”邵明阳简单的说了一下,最后回道,“具体多少,数不清。”
“这么多!那以后阿夜要是跟了你。她不就要被欺负了?”外公显然不满。
当年厉家,若不是厉老太爷的嘱咐,若不是从小看着厉俊长大相信他的人品,他也是万万不肯的。看多了那些豪门世家,也知道那些权益利弊。此刻,听见邵明阳报了家世背景。他又怎么能放心。
邵明阳轻握酒杯,抬眸应道,“请您放心,我不会让别人欺负她!”
那眼神很是坚决凝着一抹精光,纵然是年逾古稀的外公,陪伴着厉老太爷闯荡了一生的他,也不禁为之一怔。
“再喝酒!”他又喝了一声,邵明阳闷声饮尽。
一个晚上,两人就这么喝着酒一人问着一人答着。直到最后,外公醉了,再也说不清楚话来了,外婆这才扶他回房间去。
邵明阳却是未醉,只是也喝了不少酒,所以身上带着酒气。WW·
外婆下了楼来,不禁问道,“明阳啊,你今天喝了这么多酒,怎么回去呢?”
蓝星夜蹙眉,“我让小李来接你?”
外婆却是觉得不大好,“今天太晚了,就别麻烦别人了,这样吧,你就睡客房吧?”
邵明阳一怔,微笑应声,“也好。”
蓝星夜赶紧去收拾了客房,好让他睡下。正在铺床,邵明阳洗过澡走了进来。他身上穿着的睡衣,都是外公的,只是身材不一样,所以那睡衣在邵明阳的身上就显得短胳膊短腿的,有些滑稽可笑。
蓝星夜不禁笑道,“你这穿的都是什么!”
邵明阳倒也不在意,索性走到她跟前让她看个够。
蓝星夜推了他一下,可却推不开,“你挡着我做什么?”
他理直气壮道,“谁让你笑我!”
“谁笑你了!”蓝星夜气恼,“我帮你铺好床了,你睡吧。”
“那你睡哪里?”
“我睡自己的房间啊。”
“你不和我睡?”邵明阳不满。
“当然了!”蓝星夜立刻回道,就要离去。
“星星。”他又喊了一声。
“什么?”
他突然俯身,在她的额头落下一吻,“晚安。”
蓝星夜一怔,仰头微笑,“恩,晚安哦。”
夜里边很安静,她闭上眼睛,却是忽然感到了一阵幸福感觉。
邵明阳,他就在隔壁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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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早醒来,洗漱了下楼来用早点,外婆已经买来了豆浆油条,还有清粥小菜。
“明阳,你自己吃哦,不要客气。”外婆招呼道。
邵明阳笑应,“我会的。”
“老头子今天怎么睡这么晚?我去喊他起来……”外婆笑着一句,便上楼去了。
“怎么不吃呢?”蓝星夜见他不动快,邵明阳却是怔愣了下,忽而茫然一句,“邵家从来没有这样,这里很好。”
蓝星夜莫名的,竟是觉得鼻尖一酸。“那以后你常常过来好吗?”
邵明阳凝眸望向了蓝星夜,他不曾回答,却听到楼上的外婆一声惊惧疾呼,“老头子!你是怎么了!阿夜!不好了!你外公他不好了……”
听到外婆的惊呼声。蓝星夜立刻搁了碗,慌忙地奔上楼去。
邵明阳亦是紧随其后。
就在那房间里,两人一前一后奔了进去,随即看见外公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昨日里还红光满面的他,今日却面色惨白。没有一点血色。外婆在旁边心慌意乱,她一下无措,更是哽咽着哭喊起来,“老头子,你别吓我,你不要有事啊……”
蓝星夜慌了,她奔上前去,“外公!”
可是无论他们怎么呼喊,外公都没有醒过来!
“救护车,去医院。要去医院……”蓝星夜更是慌乱,虽然已经经历过多次生死离别,虽然之前两次,都是亲人去世,蓝母是这样,弟弟是这样,可是不料原来再次来临的时候,她还是会那样的无措!
“外婆……我来扶外公!”蓝星夜咬牙吩咐,两人合力便将外公扶起了。
瞧见如此慌乱的情景,邵明阳眉头一蹙。他沉默不言,只是一下走到床畔,而后弯腰一蹲,对着他们说。“我的车就停在外面,我背他去!”
外婆一愣,蓝星夜也是愣住了。
“快!”邵明阳却喝了一声。
当下,不再迟疑,两人将外公扶上了邵明阳的背!
蓝星夜只见邵明阳身体一起,轻巧地背起外公。·而后往楼下奔去了。
出了屋子,又是一路背着往巷子口停着的车辆而去。
她一路跟随,一路奔跑相伴。
很快的,就来到了就近的医院。
外公如今已近古稀,年事已高,病痛也多,心脏更是不好。这几年来,他消瘦了不少,每周都要去医院复查。医生也早就熟识了,瞧见外公被背了进来,立刻喊了护士来,“病人昏迷不醒,推进急救室!”
“医生……救救我外公……医生,求你了……”蓝星夜无力地哀求,医生点了个头,“蓝小姐,你放心,我们一定会竭尽全力的!”
蓝星夜扶着外婆就这样瞧着外公被推了进去,而后那扇门关上了。
“没事,相信我,不会有事,你们坐在这里等。”邵明阳低声说着,让两人在长椅里坐下了。
等候,漫长而沉默,压抑到好似空气都结了冰。
不知道过了多久,急救室的灯才暗了下来。
医生从里面随即走了出来,蓝星夜立刻扶着外婆起身,奔了过去。
“医生!怎么样?”
“病人高血压导致的脑出血,抢救过来了……”医生如此说着,护士将外公慢慢推了出来。
蓝星夜一颗心落下,“外公!”
“老头子……”外婆亦是颤着声呼喊。
一行人便又跟随着病床往特护病房而去,外公用氧气管微弱呼吸着。
“蓝小姐,请你跟我来一下。”医生唤了一声,将蓝星夜唤到了外边的回廊里。
邵明阳沉默,将门带上了而出。
“虽然顾老先生抢救过来了,但这只是暂时,他并没有脱离危险,情况很不乐观,你们要随时做好准备……”医生轻声劝慰,然而他的话语让蓝星夜的脑子嗡一下响,根本就来不及思考,一片空白了起来。
随时做好准备……
多年以前,蓝母去世之前,医生也是对她说这样的话。
后来,阿辰去世之前,医生也是对她说这样的话。
可是现在,难道,难道又轮到了外公吗?
不!
蓝星夜根本无法接受!
“什么叫随时做好准备?”不等她开口,邵明阳冷喝了一声。
医生被他冷酷的双眸吓到,怔了下道,“这位先生,我们都已经尽力了……”
“尽力?”邵明阳眼眸一凝,“你信不信我把这家医院都给掀掉!”
“对不起,但是我们真的已经尽力了……”医生莫可奈何,对上他阴鹫的双眸,声音也有些颤。
“不!”蓝星夜疾呼出声,她一下抓住了医生的手臂。“医生,求你了!求你治好我外公!我不要做好准备!我不要尽力!”
蓝星夜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哀求,医生被她搞得僵持不下,“蓝小姐。请你平复一下情绪……”
“给我滚!”邵明阳又是一声厉喝,那医生战兢兢赶紧走了。
“医生……求你了!”蓝星夜双眼通红,还在不断哀求。
邵明阳一下抓住了她,对着她道,“放心。不会有事,有我!”
下一秒,邵明阳一个电话打给了杨戬,“你立刻过来!”
本是清闲的周末,却不料突生事故,杨戬接到了催命电话,赶紧驱车而至。来到医院后,了解了病情,他眉头一皱。就连一向喜欢开玩笑的杨戬,都没了打趣的心情。那么可以想见,情况十分不乐观,甚至可以说是严重!
“到底怎么样!”邵明阳厉喝。
杨戬低声呼喊,“二少……”
“呵,看来你也是不行了?”邵明阳双眸一沉,厉声喝道,“立刻包机去美国!”
杨戬道,“顾老先生身体那么虚弱,他是经受不起这样的路途奔波的……”
“那就让那边的医生过来!”他又是厉喝命令!
“二少,真的已经尽力……”杨戬的声音愈轻了。好似在判定,这一切就此终止。
邵明阳扭头望去,透过那小窗户,只见病房里的蓝星夜愣愣坐在那里。他突然感到烦闷无比!
接下去的数天里,外公一直昏沉不醒,仅靠氧气维持性命。偶尔的,他才会从睡梦中清醒过来,但是时间很短暂。
蓝星夜当然没有再回公司,一直都留在旁边陪伴照料。
外婆在这短短的几天里边。像是老了好几岁,白更是蹿出来无数,精神也不好。
这天临近傍晚,外公再一次醒来,外婆大喜,急忙呼喊起来,“老头子,你总算是醒了!怎么样?”
外公的嘴一张一合着,仿佛要说些什么。
“医生!”蓝星夜赶紧将医生唤来,一番检查后,医生低声道,“把握好最后的时间吧。”
这句话让蓝星夜眼眸一睁,最后的时间……
不!
我不要这最后的时间!
蓝星夜颤抖着身体走回病房里,她看见外公正在朝她微笑。她也想要微笑,可是怎么办,她根本就笑不出来。她不想哭,她不想流泪,因为蓝母还在的时候,就曾经说过,她不喜欢看见她哭,所以她从小就不爱哭。
可是现在,她根本就忍不住。
蓝星夜来到床畔,她低下头去,那眼泪就从眼眶里啪嗒落了下来。
她赶紧眨去泪水,这才又抬头,笑着开口,“外公……你醒了……”
“阿夜……”外公吃力的说着话,他的眼角微弯着,眸光更是暗淡,“外公想吃绿豆糕。”
“我现在就去买!”蓝星夜立刻应道,外公却又喊住了她,“我想跟你说说话,让你外婆去买吧……”
外婆擦着眼泪回道,“我去买,我这就去!”
外婆走后,外公伸手去握蓝星夜的手,蓝星夜急忙反握住他,“外公……”
“阿夜……外公年纪大了,不能陪着你和你外婆,以后,就只剩下你们了……答应外公……照顾好你外婆,好吗?”外公喘着粗气,断断续续的说着。
“好!”蓝星夜不住的点头,“外公,我一定好好照顾外婆,我不会让她吃苦,我会赚很多很多的钱回来,我要让你们都过上好日子……外公……”
“外公都知道的……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外公轻抚着她的脑袋,眼中满是爱怜,“可是外公担心你……阿夜……以后要怎么办?”
“不……我要一辈子都陪着你们……”蓝星夜紧咬着唇,不让眼泪掉下来。
可是那些泪水全都盘踞在眼眶里,模糊了视线。
“那年假装生病,我让你答应嫁给小俊……阿夜,你别怪外公……外公只是想你以后有个依靠……”
“我知道……我都知道……”蓝星夜一声声应着,无助地握着外公的手。
蓝星夜恍惚不已,仿佛就要失去整个世界。
此时,病房的门静静被人推开了。
邵明阳从外边走了进来。
每天晚上下班之后,邵明阳都会过来。
只是这天,他推开房门。却瞧见外公睁开着昏暗的眼睛,以及在床畔红着眼睛的蓝星夜。
他一时间沉默,这才开口呼喊,“蓝爷爷。您醒了。”
在持续昏迷了那么多天以后,这恐怕是回光返照。
“你来了……”外公喘着气出声,邵明阳走近一些,点了个头。
那急促的呼吸声更为剧烈,外公混沌的视线。一直望着邵明阳,他颤着声开口,“你……答应我一件事情好吗?”
邵明阳凝眸应道,“您说就是。”
“我走了以后……阿夜就交给你……你……”外公的声音愈虚弱,却也愈急促,他像是怕自己此刻不说,那么就要没机会再说了,所以,他急切开口,近乎于哀求的口吻。“你答应我……照顾她一辈子好吗?”
“外公……”蓝星夜怔住。
“你答应我……”外公却执着的望着他,又是问道,“好吗……”
沉寂,病房里突然沉寂无声。
一瞬后,邵明阳幽幽开口,眼中却是更为凝重,沉声应道,“好!”
外公这才露出了一抹笑容,他又闭上了眼睛,喃喃问道。“阿夜……你外婆还没有回来吗?”
“来了,快回来了,外公,你别睡……”蓝星夜一直叮咛着。终于外婆赶了回来。
就在最终的时刻,将那绿豆糕送到了他的手上。
“外公,你瞧,这是绿豆糕,你不是要吃吗?外婆买来了!”蓝星夜哭着喊道。
外公揣着那绿豆糕,他的手一直在颤抖。那声音低到不行,却似乎很满足,“我不吃……我带去给你妈妈和你弟弟……他们爱吃……他们……最爱吃了……”
喃喃说着这一句,外公终于闭上了眼睛。
邵明阳一怔,心中一寂!
耳畔是外婆的哭泣声,蓝星夜恍惚失神,眼中一直盘踞的泪水,在这一刻轰然落下!
不!
外公,你不要离开我!
外公走的很快,医生说他没有痛苦,这是幸福的事情。就只是在拿到绿豆糕之后,就这样闭上了眼睛,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人世。
外婆哭的格外伤心,一次次面对亲人的别离,她已然是无法接受。
之前是蓝母,后来是弟弟,现在又是老伴。
蓝星夜唯有那日在医院里,眼泪不断的落,可是离开医院后,她就没有再哭了。
她小小的人儿,坚强的开始处理一切事宜,一手操办外公的葬礼。
她不让任何人插手,独自默默做着这些事情。
蓝星夜更甚至是对邵明阳说,“没事的,我可以的,我没问题的,这里有我就行了。”
而她越是这样,邵明阳就越是感到烦闷。
更甚至是担忧。
“墓园都定好了?”半晌,他只能这么问了一句。
“恩,春岭墓园。”蓝星夜轻声开口,她微笑着说,“我妈妈和弟弟也在那里,外公他不会孤单的。”
外婆告诉她,早年阿辰去世的时候,外公就已经买好了那里的墓地。
原来外公早就知道自己终有这么一日。
而在外公的墓地旁边,却是外婆的。
等到日后百年归老,就还在一起相伴。
蓝星夜却在想,如果有一天,他们都走了,那么她呢,她的墓地又在哪里?
外公下葬那一天,村里来了许多人,有村长,有主任伯伯,还有隔壁院的王大伯。外婆还有远方亲戚,也来了几位。
生死离别,其实都是人生常事,更何况蓝星夜早已经经历过多次了。外婆也是过来人,她却哭的伤心,当骨灰盒放入那墓里的时候,外婆都没有亲眼去瞧,她就站在台阶下方,有人陪伴着静静地站在那里。
王大伯眼圈很红,禁不住老泪纵横,喃喃说着,“老蓝啊,你怎么这么就走了,你这走了,以后谁和我一起下棋,谁和我一起喝茶……”
是啊,从此以后,再也看不见他,再也牵不到他的手,听不到他的声音。
蓝星夜奇迹似的没有哭,在众人的面前,在张思思的面前,在邵明阳的面前,甚至是在外公的墓前,直到最后封墓,她都没有哭。好似是一个水龙头,被人拧了阀门,流不出一滴眼泪来。只是那双眼睛,却很红很红,好似要滴出血来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