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皇宫周长十二里,四面共有十二面城门,群臣们请愿的地点,则在南面的正门——应天门。
整个应天门东西长三十余丈,南北长二十余丈,高十余丈,富丽堂皇,气势恢宏至极。皇帝元旦、冬至举办大朝会,接见万国朝贡使节,尽在于此。
此门并非如普通城门一样,是一个整齐的门脸,而是由一个门楼和两个朵楼以及两个阙楼经由城墙连接而成,呈“凹”字形。
现在群臣们聚集的所在,正是在这个“凹”字形中间的广场上。
眼见人到得差不多了,崔耕发出信号,张鷟才押着一干人犯珊珊来迟。
千牛卫中郎将,武则天的心腹太监武壮,早已在应天门等候多时了。
他扯着公鸭嗓子,高声喝喊道:“圣人有口谕下:尔等聚众于此,到底意欲何为?”
张鷟赶紧向前,把今天发生的事详说了一遍,最后道:“司农少卿来俊臣抗旨不尊,囚禁壁龙;隐匿太子洗马薛远,意图构陷监察御史王助,还请陛下依律治罪。”
紧跟着,一个六七十岁头戴獬豸冠的绿袍老者走上前来,道:“臣监察御史纪履中,弹劾来俊臣十项大罪:勾连党羽万国俊等人,屠戮岭南道流人,败坏圣德,其罪一也;罗织罪名陷害百官,其罪二也;为同州参军时,逼辱同僚妻母,败坏人伦,其罪三也……”
纪履中做了一辈子监察御史,虽然官没升上去,但在朝中威望素著,连武则天都相当敬重。
他一打头,顿时人人跟进。
右肃政使王及善道:“来俊臣凶狡不轨,所信任者多为市井无赖之徒,所诛杀者多为明德君子。臣以为,不诛来俊臣,恐有动摇朝廷根基之忧,还请陛下慎思之。”
左肃政使杨再思看出了便宜,道:“来俊臣起告密之刑,制罗织之狱,害公卿之死命,擅王者之威力。不除之,不得以正朝纲;不除之,不得以安天下,还请陛下早做决断。”
……
群臣们纷纷进言,一直到了半个时辰后,没什么可说的了,才渐渐没人继续挺身而出。
最后,在武三思、娄师德、李旦的带领下,人们齐齐跪倒在地,道:“来俊臣罪大恶极,还请陛下下旨,诛除此僚,以安天下。”
这就是朝中除了来俊臣之外,所有官员的态度了。
武壮在这股势力面前也不敢托大,客气道:“你们等着啊,杂家这就向陛下禀报,稍后就会有旨意下。”
说完了,飞奔而去。
张鷟从未感觉这么好,看向来俊臣道:“来少卿,你瞅瞅,现在朝中非但没有一个人为你说话,还个顶个地要置你于死地,这次你可是死定了!”
来俊臣嘴角微瞧,往四下里看去,轻笑一声,道:“张大率,莫高兴得太早。不错,是没人为本官说话,但那也整好说明我是陛下的孤臣。别人不会保我,她老人家会保我!不信的话,你看……”
咚咚咚~~
来俊臣的话音刚落,张鷟的耳边就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他顺着来俊臣的手指扭头观瞧,不由得脸色巨变!
可了不得了,大队的甲士正从御道上迅速开来,在端门后站定,将众朝臣们的退路堵了个结结实实。
更关键的是,他们人人腰跨横刀,手持长矛,背背弓箭,脸上杀气腾腾,明显是不怀好意。
紧跟着,应天门三面的城墙上也出现了众多甲士,手持强弓硬弩,指定了众朝臣。
很显然,只待一声令下,应天门下就是一片尸山血海!
“怎么会这样?”
“难道陛下要杀我们?”
“不知来俊臣给陛下灌了什么迷魂汤了?”
……
百官顿时一阵慌乱。
来俊臣哈哈大笑,道:“哼,什么朝中宰相,大周亲王,我看尔等都是一帮废物!陛下心志刚硬至极,岂是你们联合起来,就可以夺其志的?瞧着吧,今天这场官司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说得好!”
随着一声高喝,城头上现出了女皇武则天的身影,左为上官婉儿,右为薛敖曹,太监武壮带着无数甲士在周围侍立。
武则天往城门下扫视了一圈,慢条斯理地道:“这么多人弹劾一个小小的来俊臣,是不是杀鸡用牛刀了?依朕看,逼宫都够用了吧?”
群臣当即人人色变,跪倒在地,道:“微臣不敢。”
“你们最好是不敢。”
武则天这才长出了一口气,说实话,她也一直捏着一把汗呢,这么多人要是真逼宫的话,总不能把他们全宰了吧?那自己可就真成了孤家寡人了。
她坐了下来,稍微缓和了一下语气,继续道:“既然众卿一齐弹劾来俊臣,那朕就在应天门当场审案。来少卿,你先说,对于大家弹劾你的罪状,你认还是不认?”
来俊臣不慌不忙地道:“诸位同僚弹劾微臣的罪状很多,但大多是陈年旧案,恐怕一时之间,也难辩个明白。所以,微臣想先谈谈最近的两个案子,囚禁壁龙的案子我认,但要说陷害监察御史王助,我不认!”
张鷟道:“你强逼薛远承认,他和王助、吉顼一起饮酒,并且听说了綦连辉谋反一案,这还不是故意陷害?”
“威逼?”来俊臣白眼一翻,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本官威逼薛远了?本官愿意和他当面对质!”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张鷟一挥手,命人把薛远叫了过来,道:“薛洗马,你是因何被抓进推事院的?都遭遇了什么?来俊臣可曾对你用刑?”
太子洗马秩五品,已经相当不低了。
薛远冲着城楼上的武则天磕了一个响头,道:“启禀陛下,微臣的确是和王助、吉顼一起饮酒,知情不报,罪该万死。”
“你……”
张鷟听了这话,顿时气的脸都绿了,道:“薛洗马,你知道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
薛远慨然道:“薛某人当然明白,我说了这话,就是知情不报之罪,依律当绞。但是,难道薛某大好男儿,因为惜命,就要构陷他人吗?”
“我……”
张鷟听了这话,顿时大生一种,你说得好有道理,我竟然无言以对的感觉。
恍惚间,他看向了崔耕,暗暗寻思,莫非崔二郎得到的情报是错的?这次我真的是冤枉来俊臣了?
崔耕也纳闷啊,到底是那王永说了谎?还是出了什么意外?不对!这里面有古怪!
他一边心思电转想着此事的种种可能,一边看向薛远道:“薛洗马,你既然愿意认罪,来少卿为何不把你送到大理寺去,而是关押在推事院中?”
薛远叹了口气,振振有词道:“一来,是薛某人不愿意出卖朋友二来,蝼蚁尚且偷生,何况薛某?所以,在推事院中,某确实是抵死不认,但这和来少卿严刑逼供要薛某构陷他人是两回事。”
郑愔在一边接话道:“但是现在,你若是继续抵死不认,就要害了来少卿的性命。你不忍忠臣遭戮,才要舍生取义,不知本官猜得对不对?”
“哼,来俊臣算是什么忠臣了?小人而已。”薛远撇了撇嘴,道:“某只是不想因为自己之罪连累他人罢了,不管那人是忠是奸。”
事到如今,貌似真相已经大白了。在这个案子上,来俊臣的确是被冤枉的。
几乎所有大臣心中都蒙上了一层阴影,出师不利啊:有了这个案子做突破口,自己等人告来俊臣的其他罪状,就难免引起皇帝的疑心。换言之,这次来俊臣未必死啊!
武则天的心情则非常舒畅,这么多人请杀来俊臣,自己杀了,恐怕于帝王的威严有损。但是不杀……也真难对天下人交代。薛远这一松口,自己闪转腾挪的余地可就大多了啊。
她越看薛远越顺眼,道:“薛爱卿!”
“罪臣在!”
“听卿刚才所言,真是个至诚君子啊。原来的知情不报,很可能是无心之失。这样吧,朕法外施恩,赦你无罪,就连王助都可免一死。”
“谢陛下,陛下实乃千古未有的圣君!微臣得沐圣德,真是幸何如之!”
薛远跪倒在地,连连叩头,高兴得简直有些忘乎所以了。
但是,现场最高兴的却不是他,而是来俊臣!
之前的事只能算是开胃菜。来俊臣千算万算,等得就是薛远叩谢武则天的这一天!
如果崔耕把薛远救走,薛远就会假装投靠崔耕,说自己的确没参加那场饮宴。最后,在武则天为薛远平反的时候,薛远会叩谢陛下的平反之恩。
现在尽管薛远谢的不是平反之恩,而是饶命之恩,但也足够了,甚至比预想中还要好。
当即,来俊臣微微一跺脚,下达了收网的指示。
薛远会意,扯着脖子高声道:“为报陛下的天高地厚之恩,微臣愿意大义灭亲。检举揭发一人……”
“谁?”
“原太子亲卫刘健。”
霎时间,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了李旦的心头,道:“刘健?他犯了什么案子?”
薛远嘿嘿一阵冷笑,图穷匕见道:“龙门温泉刺驾案,就是他干的!”
第409章 御驾应天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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