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将陪同永宁坊生孩子时患了血崩之症、又从鬼门关里逃得一命的崔夫人,永宁公主同赴黔州——长安车水马龙,这个热闹劲根本不适于皇后和崔夫人养病。
但所人已听出来了,贵妃谢金莲,和容妃丽容、另一位贵妃不去黔州。
想不到是这么个结果,这帮花团锦簇的女子们,在皇帝遭遇了不测之后黯然谢幕,要去边远的黔州栖身。
黔州行宫大约便是金徽皇帝有意为郭孝恪夫妇修建的,以郭孝恪这样的一位不便显山露水的前朝封疆大吏,在黔州既能遁形、又有个牢固隐逸的落脚之处,皇帝当初的考虑也算周全。
只是世事无常,皇帝后来非要更换想法、让“为国捐躯”的郭孝恪复出。
这样有悖常理的事情,即便贵为皇帝也是不能轻易去想的。神佛畏因,俗人畏果,只要妄念一动,结果也便孕育而成了。
谁敢不相信在冥冥之中、天地间有个至理无处不在?
大部分皇帝后妃们也要去那里了。朝臣们只要一想到这一层,无不暗暗心痛。大唐在经历了短暂的平稳之后,在帝国的战车正在加鞭、朝着胜利隆隆驰去的时候,大明宫又要更换主人了。
二月末,皇后动身。丹凤门外,满朝文武都来相送。
但皇后只认得赵国公和江夏王、褚遂良、薛礼四个人。
以前皇后还在西州时,赵国公曾经去过牧场村,但那时他在皇后的心幕中不是什么舅父,只是赵国公。
皇帝当年带着柳皇后、樊淑妃去江南时,在鄂州见过江夏王,因而皇后也认得这个人。
而褚遂良的身份,皇后认为他仍是通直散骑常侍,告别时也是这样称呼褚大人的,而且按着一位西州都督夫人的身份,皇后还执意要下车同他们见礼。
这三位重臣内心沉重,又丝毫没有办法阻止,还是樊莺执意拉住了皇后,皇后才作罢、不再朝他们行大礼了。
送行者还有濮王妃阎婉、晋王妃王氏。晋王妃对于心中的疑问曾向丈夫探听过,李治什么都没有对她讲,但结局她已经猜到了。
大明宫,早晚是她的了。
至于未去黔州的两位贵妃以及容妃,王氏并未将她们放在心上。以谢金莲和徐惠的姿容,王妃认为她们是不能同自己相抗衡的。丽容也不行。
晋王妃认为,这三人的留下,一定就是晋王的主张。
谢贵妃极善核算,而徐贵妃极擅文墨,这两人将来同样是新皇帝的膀臂,而容妃大概是因为未有生育,且看起来是个看重富贵的人,这才留下的。
丽容与淑妃樊莺的极富侠气不同——樊莺可能不愿忘记她同师兄的过往,因而选择了离开。
这样也好,淑妃一个人对将来新皇后的威胁,便抵得上留下来的三人之总和,晋王妃以为樊莺也是明事理的,她对樊莺的看法又好了一点。
皇后行驾出了丹凤门直趋永宁坊,永宁公主府外又是一番远旅的行色。
人们没有见到崔夫人和郭孝恪,两人都在车中未露面——崔夫人因为体弱,而郭孝恪因为不便示人的身份。
只有永宁公主和高舍鸡是在人们的注视下登车的,公主家令高白夫妻三人先留下来,收拾一下府中的细软随后也要去黔州。
不过晋王妃就有了个疑惑,既然谢金莲不走,为什么永宁公主要走呢?
就在这里,皇太弟、晋王李治宣布了另外一项黔州的任命:永宁公主家令高白,将出任黔州都濡县县令,而原县令则另作委任。
身为一位皇太弟、亲王兼吏部尚书,李治要决定一位都濡县令的人选,并不令人感到意外。
就像原安西大都护郭孝恪出任夏州都督的传言,最后以这样黯然的结果寿终正寝一样,赵国公也不意外。
历史的车轮不会为某人单独的停下半刻,接下来应该操办真正的大事了。
兵部尚书薛礼将带令大批的禁卫、一直将皇后等人送抵黔州。长孙无忌认为这样的安排不妥,薛礼不该在这样的微妙关头离开长安。
长孙无忌知道薛礼同金徽皇帝的结拜,在接下来新皇帝上位的大事中,薛礼一定是李治的支持者,此人勇武非常,几乎没人能及,又为人中正,他不该在这个微妙的时候离开李治身边。
但薛礼去黔州正是晋王的意思。这样的决定,说明晋王对皇嫂们黔州行程安危很在意,在薛礼返回长安前,兵部诸事暂由侍郎王仁佑主持。
谁都知道王仁佑要抖起来了,这是将来的国丈,同样要抖起来的还有中书侍郎柳奭,猜不透这个还怎么在朝堂上混!
远行的车驾隆隆、旌旗招展,这在节日喜庆刚刚过后的帝都长安,很有些悲剧的意味——而许多百姓及下级的官员们还茫然无所知呢。
就在同一天,休祥坊的说书人杨老汉,有一部新书出台,书名叫作。
此书说的是某亲王年轻漂亮的王妃天街纵马,不慎马走惊鞭万分的凶险,她幸遇微服出巡的年轻皇帝,被他轻舒猿臂当街救下。
随后便是落入俗套的什么什么什么什么……
说书老汉在书中隐去了朝代,皇帝和王妃也有意的抹糊了具体的姓名,但人人都知道书中讲的是什么故事,因而听书者那种只可意会、不能言传的感觉真是爽透彻了!
谁都知道那是刚刚在长安发生的、金徽皇帝救下江安王妃的故事,而将它深化了,提供了令人暇思不尽的后续。
有人在休祥坊见到过江安王妃,知道那是个美人,而且是位烈性的女子。
有个土财主听得兴起,笑着骂老汉道,“你还是胆子小了,若敢再说得邪乎一些、再加上点皇帝与亲王妃闺闱中的细情,老子便赏你个万钱!”
有人提议,“下一次你便加上些王妃的腰肢如何柔软也成,皇帝如何的勇猛,王妃如何的求饶,不然再请两个侍女来给王妃助阵也成,这才显着……不然何来的‘戏’字?实情总不会像你讲的这样干干巴巴!只要老头你肯讲,我也可给你加一百钱。”
以美貌的江安王妃在休祥坊狠揍亲王的烈性,看来也只有皇帝才能征服,这样的故事才更具强烈的快意,“反正也无处显示你讲的是哪个皇帝、哪位亲王妃,还跟钱过不去么?”
有人笑方才说话的人,“瞧你这猥琐的样子,一定是老婆跟了人,才要到书里来寻安慰,以为杨老汉同你一样的猥琐么?”
……
大明宫和太极宫变得一样的冷清,在朝会时,太府少卿房遗爱奏禀了一件大事,请皇太弟李治定夺。
没错,奏事者就是房遗爱。
车裂那日,就在他要被五架牛车扯开的紧要关头,被皇太弟的命令解救下来了,据说这是金徽陛下的原旨:祸害一千年,让房驸马好好活着。
房遗爱知道,这是高阳公主去向晋王求情的结果,没想到高阳的能量能有这般大,能将一位被判车裂的囚犯完好无损地救下来。
房遗爱向高阳公主道谢时,公主一点好脾气也没有,虎着脸,甚至都要哭出来的架势,大骂李治断事没个章法
当时大哥房遗直也在场,一家人庆祝房二死中得活。
看得出高阳公主的不悦多半是朝着大哥来的,她有资格看不起房遗直,因为在房府遭遇大难时,房遗直一点辙都没有,靠着个女人才力挽狂澜。
随后,高阳公主去了延州,说也要去找延州刺史高审行开荒地。
房遗爱不能阻止,对高阳公主这样的、桀骜不驯有如生马一般的护身符,房二能有什么脾气呢?由她去吧,反正房某只要有命,身边也缺不了什么。
但他知道,今后要抱的大腿是李治,哪怕什么事涉及了大明宫里的贵妃,他也不能对李治隐瞒。
太府少卿说,大明宫谢贵妃已经打着各样的名义和理由,要太府将库存的珍玩、玉器、金器、虎骨、犀角、象牙等等送到大明宫去。
而且看起来大明宫也没什么活动极需这些,就算需要也不会这么大批量地搬到大明宫去吧?
赵国公猜,李治这是要为金徽皇帝、他的皇兄操办后事了,这些极世的稀珍,就是为皇帝陪葬的。
李治听了房遗爱的奏禀一点都未惊讶,而是反问道,“房少卿,太府有正卿,你操的什么心?”竟然将房少卿的话一下子憋回去了。
一见房少卿开了个头、本来也要回禀类似事件的少府官员也就不敢讲了,他们也数次接到了大明宫谢贵妃的懿旨:值钱的玩艺儿统统出库交大明宫!铜钱不要,又沉又占地方!
御史大夫褚遂良不得不说话,出班道,“殿下,有证据表明,大明宫已经数次有满载的车辆出来,还有大批的大内禁卫护送,他们是奔黔州去的。”
李治道,“寡人那么多的皇嫂都在黔州呢,还有永宁公主和崔夫人在那里,难道她们在那里养病,就不须必要的钱物?”
本想说几句的人也马上闭嘴,盈隆宫富可敌国了。
而李治还下达了他第一份皇太弟令:都濡县自此时起,举县免除上缴户部的全部赋税,县内租、赋全部归缴盈隆宫。
晋王仁义,对金徽皇帝的遗孀们也算够意思了,自古未闻!
三月中旬,李治纳徐惠的妹妹徐氏,为晋王媵侍。
三月末,兵部尚书薛礼从黔州轻骑返回长安,大部分的同去禁卫都被他留下、驻扎在盈隆岭下,高白走马上任。
四月初,留在太极宫的贞观皇帝遗妃——郑充媛——此时的郑太嫔告诉了叶玉烟一件事。
自韦太妃、越国太妃、杨太妃们之藩以后,郑太嫔每天早晚到东宫去拜谒晋王和晋王妃。晋王妃透露了一件事:大明宫的谢贵妃、徐贵妃、容妃、长儿婕妤不日也要动身去黔州了。
叶玉烟听了连忙求郑太嫔,让太嫔下次再去东宫时,能不能代她请求一下皇太弟,请皇太弟去大明宫问一声贵妃,因为她也想像长儿一样同去黔州。
一位被先皇染指过的女子,过了气也就没人敢问津了,她在太极宫没什么出路,还不如去盈隆宫,给先皇故妃位做个丫环。
很快,谢贵妃在临行前同意了叶玉烟的请求,她被内侍接入了大明宫。
……
福王李元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王府中的参军们离府赴任,郑曼也走,他真是一点脾气都没有。
随后,来自长安、仅供他这个级别的重官才有资格览阅的大明宫密诏,送到了李元婴手上。李元婴展开一看,有如五雷轰顶,好悬没有晕过去。
密诏上说,在本年的正月初五晚上,金微皇帝在酺日与民同乐时,不慎感染风寒……临终之前,金徽皇帝指定晋王为他的继位人。
李元婴挥退了手下,自己一个人闷在屋子里直着眼睛发呆,感觉自己有些对不住人了。
金徽皇帝本意是要让他去洪州出任都督的,可他玩着猫腻没去,洪州的首官也因此降为了刺史。
但皇帝偏偏将王府中的官员纷纷调派出去,连郑曼都离府而去,李元婴感觉自己的小把戏一定被皇帝识破了。
不过这样的拆穿已然不具什么威胁了,因为皇帝已经不在了。接下来上位的是李治。金徽皇帝不也将身后事托付给了同母的兄弟?
谁还没个私心呢?
福王想,“本王能保大唐东南一隅之安稳富足,便是已尽了宗室的本份,也没什么可愧疚的。”
这么一想他也就释然了,起身到码头上去巡视。
……
贵妃谢金莲认为,她完成了她的该尽的本分,她与妹妹徐惠是不同的。
柳姐姐走的时候本意是要她、徐惠、丽容同行的,但徐惠舍不得在紫震殿的那些书。
自头一天晚上接到了要出行黔州的消息,徐惠便没有离开过她的紫震殿。
一整晚的功夫,徐惠都在书架上看这些汗牛充栋的典籍。拿一本不舍,又拿一本又不舍得丢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