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瑾说的可谓是情真意切,他演技好,便连眼泪都唰唰地流出来,倒是当真为皇帝痛失了一个左膀右臂而伤心伤肺。
这刘瑾能得朱厚照的信任,当然不只是嘴巴甜这样简单,现在叶春秋已经死了,这个心腹大患已经去除,现在陛下如此悲恸,自己又何必要说叶春秋什么坏话呢?
既然此人没有了任何的威胁,所谓人死为大嘛,当然得可劲地夸一夸,这一方面,显示自己虽然和叶春秋有些嫌隙,自己却并不计较,另一方面呢,又可顺着陛下的心意,陛下痛惜叶春秋,自己这做奴婢的,当然要表现出痛惜的样子,不,得比陛下还要痛,要痛彻心扉、痛入骨髓,痛不欲生才好。
于是他滔滔大哭着道:“陛下啊,叶春秋的功绩,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他才入朝几年哪,办成了多少事,奴婢伴着陛下多年,也不及他的一根脚趾头,这样的人,真是世所未见,他是陛下的诸葛孔明,是陛下的房玄龄啊。”
“奴婢在想,那该死的安化王在谋反时,以那叶春秋的性子,必定是为了陛下的社稷,而奋不顾身讨贼的,即便是以卵击石,亦是在所不惜,他去宁夏,或许也是为了陛下啊,陛下能看出安化王会反,以他的聪明,怎么会瞧不出?他明知如此,明知那里是死地,是万丈深渊,依旧勇于赴死,这是要为陛下定社稷、安江山哪。他的忠心,实是天日可鉴,奴婢虽也忠心耿耿,却不及他半根脚趾头。奴婢心疼,疼哪。”他哀痛地捂着心口,眼泪唰唰地滚着出来。
此时,刘瑾终于摸透了朱厚照的性子了,陛下疼,自己要更疼,只有疼,才能产生精神上的共鸣,所以刘瑾捶胸跌足,哀痛到几乎要死去。
叶春秋死了,死的好,死的妙,死了就了却了咱的一桩心事了,从此之后,这陛下身边,就再没有人和咱相比了,他这一死,真是及时雨,让咱久旱逢甘霖。
死了就可以对他大书特书了,不要紧的,吹捧一个死人有什么干系呢,吹到天上去,得益的也是咱,陛下除了哀悼那个死鬼之外,便是和咱的心贴得更近了。
这时候绝不能吝啬溢美之辞,虽然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刘瑾的心里不免还是有些酸酸的,可是无妨,这是政治,这是宫中的生态,咱在宫中混了半辈子,什么没有见过?比起某些人,不知高到哪里去了。
刚才还在为叶春秋的死而难过的朱厚照,身躯不由一震,刘瑾的话,竟让他意识到了什么。
朕猜到了安化王反,叶春秋也猜测到了,他若是没有猜测到,怎么会如此反常,怎么会对朕说,一个月后,陛下就会明白?
可是当朱厚照在一个月后的今日,朱厚照终于明白醒悟过来,他悲从心起,斯人已逝,留下的那段话,只令他后悔不已。
现在细细思量,叶春秋那般做,其中固然有为了他爹的缘故,可是他剑术高超,又对安化王有所防备,怎么会轻易死呢?
除非……正如刘瑾说的那样,他不肯走,他要留下平叛,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他就是这样的性子。
想到叶春秋带着区区数百镇国新军赴死,更令朱厚照痛心不已。
朱厚照瘫坐在御椅上,至今还不肯接受现实。
只听刘瑾在一旁接着说道:“最让人痛心的是,叶春秋只留下了一个遗腹子,哎……他为了陛下,连性命都没了,可怜那没出声就要没爹的孩子啊……”
似是一语惊人梦中人,朱厚照的眼眸猛地一张……
是啊,他还有一个遗腹子,想到这里,朱厚照既有心痛,又感觉到了几分责任,他不由道:“此事对叶家那儿能瞒得住多久就多久,御医……御医要随时待命,告诉他们,出了差错,孩子有一丁点的差错……就……朕决不轻饶,这个孩子,比皇子还要贵重,任何人敢掉以轻心,朕立杀无赦。孩子出生之后……他既是春秋的孩子,也是朕的孩子,朕会将他当做自己的孩子看待,母后那儿,能瞒也先瞒住吧,这件事,你去办,宁夏安化王谋反的消息,肯定是捂不住的,可是能捂住一时是一时,叶王氏……叶王氏……”朱厚照说到这里,又忍不住想要哭了,他费了好大的劲,才道:“叶王氏腹中的孩子还小,不可出一丁点的差错,一旦消息泄露了去,随时都要有人在侧,不可让她伤心过度。”
“哎……”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想到叶春秋曾经为了救太子的事,朱厚照便觉得,自己该有所担当。
刘瑾忙道:“奴婢拼死也要将事情办好。”
一个孩子罢了,无所谓,当然要显出自己尽心竭力的样子,越尽心,陛下对自己就越是信任。
所以刘瑾已经想好了,这件事,他不但要办,而且要办好,要完美无缺,让任何人都挑不出一丁点的瑕疵来。
朱厚照只是点了点头,眼眸里依然是那满满的,怎么也抹不开的悲痛。
正在这时,有宦官来报:“禀陛下,刘健与诸学士和各部部堂求见。”
既然宫中得到了密报,那么可以想象,内阁那儿也有得到消息的渠道。
安化王反,这是何等的大事,内阁和各部怎么可能无动于衷?遇到这种紧急情况,诸臣肯定是要第一时间来觐见,商讨对策的。
朱厚照这时又想到了安化王,他不由露出了几分狞然之色,冷冷地道:“来的正好,朕正好有事要和他们商量呢,请进来,都请进来。”
他让一旁的小太监将的踢翻的御案扶起来,又收拾了一番,便坐直了身体。
他努力地掩住了心中的悲痛,只是通红的眼眶里杀机毕露。
他深深地觉得自己现在要做许多的事,叶春秋的孩子,安化王的谋反,前者是让叶春秋能够瞑目,后者是要为这个兄弟报仇雪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