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春秋没想到李东阳会突然问起这个,李东阳语气显得很凝重,叶春秋当然不相信,堂堂的李公,问起这个,只是八卦这样简单。
至于自己和杨廷和的关系,李东阳这样聪明的人怎么会没有看出一点端倪了?无论是杨廷和,还是叶春秋这样身份的人,一旦到了见面不打招呼的时候,就说明二人都已经开始准备好了搬砖,随时准备给对方的脑袋来一下了。
今日在暖阁,叶春秋只向李东阳三人行礼,独独对杨廷和不理不睬,态度已经不言自明,这是要拼命了。
因为,李东阳才会问出了这句话。
叶春秋不禁在心里犹豫起来,自己该不该说出实情呢?又或者,李公来这里过问,是为杨廷和探口风的?
这不是没有可能的,毕竟李东阳和杨廷和的关系不浅,更别说为官多年,叶春秋早已明白了世途险恶这个道理,甚至很多时候,叶春秋已经不知道谁可以相信了。
可是细细思来,李东阳是何等狡黠聪明的人物,瞒了他,似乎也没意思。
叶春秋便坦然道:“杨介夫欺我太甚,顺义县里,春秋更是差点死在他的手里,他若是依旧在朝,春秋便要寝食难安,夜不能寐。”
听罢,李东阳深吸了一口气,叶春秋这话,可以算是不死不休的姿态了。
可是……一个是镇国公,一个是内阁大学士,真正到了公然反目的地步,这是何等的血雨腥风!
李东阳一边踱步,一边沉着眉道:“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老夫可以做一个和事老的。”
叶春秋没有半点迟疑地摇了摇头。
叶春秋的态度很明确,很遗憾,说和已经无用了,到了这一步,也只有你死我活了。
李东阳方才脸色还显出几分震惊,现在得了叶春秋坚决的答案,反而淡定了下来,他叹了口气,才道:“你是镇国公,你得到的,是天子的信重,想要被人打倒,不容易。介夫是内阁大学士,清名满天下,他的背后,是无数的士绅和读书人,想要一棍被打死,也很不容易……”
他似乎在分析着什么。
不过他的分析是对的,两个人都不简单,某种程度来说,表面上,叶春秋和杨廷和都只是‘人’,可是人和人是有区别的,除了头衔和官职,最重要的是,无论是叶春秋还是杨廷和背后,却都有千千万万个人,打倒一个人容易,可是背后的人呢?
李东阳一面思量,一面捋须,似乎很是谨慎的样子,继续道:“所以到了今日,你们能做的,只有出奇制胜了,老夫……实在是帮不上你,请镇国公勿怪,只求镇国公自求多福吧,你既已下定了决心,老夫自知也拦不住,何况拦住了你,又如何能保证拦住介夫呢,让你们表面答应说和倒是容易,可是你们的心,却是无从改变的。”
说到这里,李东阳长长地吁了口气,接着深深地看了叶春秋一眼,道:“春秋,老夫有一句警言。”
叶春秋道:“还请李公示下。”
李东阳一字一句地道:“你记住,要提防镇国府。”
叶春秋不由觉得奇怪,镇国府?镇国府有什么可提防的?镇国府牵涉的,可是方方面面的利益,那杨廷和就不怕得罪那许多人的利益,而敢在这上头做文章?
李东阳眼眸之处,有一种仿若深不见底的深邃,看出叶春秋的不以为意,他最后道:“最该提防的,是有人查镇国府的帐。”
叶春秋一听,顿时明白了。
李东阳这是向自己提出警告,既然已经不共戴天了,那么双方肯定不会按常理出牌,规矩在这时候已经不重要了,显然无论是叶春秋,还是杨廷和,势必会利用一切手段。
叶春秋自以为镇国府理应是最稳固的,可是经李东阳这么一提醒,他猛地现,事实上,镇国府才是最大的软肋啊。
若杨廷和只是针对一个镇国府,那就是得罪了镇国府的所有股东。
可若是杨廷和从镇国府的账目入手,那就不简单了。
这个世界上,最不经查的就是账目,叶春秋在镇国府的账目上,历来没有动过什么手脚,不过因为镇国府特殊,所以不少特别的经费开支也是常有的事,股东们从前只是坐地收钱,招商局那儿拟定的账目,他们虽然会看,可这帐,却都是自己舅父孙琦早就准备好了的,你该得多少,一五一十都写着!
可若是有人细查呢?
那些股东,怕是未必会阻拦,因为人心便就是如此,股东们虽然挣了银子,并不代表他们不希望挣更多,只是平时大家不好提出来罢了,现在假若有人在暗中明察暗访,多半不少股东是乐见其成的,甚至他们的心底深处,未尝不希望查出一点什么来,如此一来……
只要在这浩瀚的帐目之中寻到那么点蛛丝马迹,那么,若是杨廷和出面,未必不会连同其他股东形成‘逼宫’的局面。
若说一开始,叶春秋是镇国府的主心骨,股东们是镇国府的保障,可一旦形成了这个局面,这些叶春秋最重要的人脉,无论是明里暗里,都可能站在叶春秋的对立面了。
财帛能动人心,财帛也能导致墙倒众人推的结局。
一旦镇国府内部之间不和,必定是人心惶惶,导致许多商贾畏手畏脚起来,商贾们害怕未来时局有变,不敢投资,更多的商贾,从前是因为看到商贸的美好前景,于是筹措和告贷了银子,将作坊建了起来,而一旦商贸活动不能达到预期,就意味着从前的投入彻底砸了。
这……不就是形同于一场明朝版的‘经济危机’吗?而一旦危机开始形成,离心离德就会出现,因为商贸活动,靠的正是信心在维持,这就像一个死循环一般。
叶春秋此时不禁对李东阳有着几分感激,也许李东阳提醒他是存在某些目的的,但是这个提醒绝对是好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