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安特别不想跟顾云开走,她现在一眼都不想看见他。
可顾云开脸上的表情太吓人了,她觉得她要是不跟他走,他可能在厂门口就会做出点什么不顾后果的事。
他不想好好活了她可还要在厂里继续做人,这个时候跟他争执实在是不明智,只好跟他一起去了公园。
短短两个月不见,顾云开整个人瘦得几乎要脱了形,甚至能看到他薄呢军装里面戳出来消瘦肩胛骨。
脸上苍白一片,眼睛却黑得几乎要把人吸进去,身上的冰冷比他们第一次见面时还要重,却没有了那时的从容笃定,整个人给人感觉像一张绷到极致的弦,随时都可能崩断。
周小安一句话都不想说,她跟他来,也只是想最后做个了断。
她知道他这种人,一直活得高高在上,他们闹成那样,最后结果却不是他所预期的那样,肯定是不甘心的。
她要想以后不再随时防备厂门口出现这么一个定时炸弹,就得让他把要说的话要做得事都完结。
否则谁都不要想过消停日子。
顾云开的手指痉挛般抽动几下,握紧拳头又松开,反复几遍以后才深吸一口气,“小安,对不起……”
周小安看着眼前纷纷飘落的梧桐叶没有说话,她真没什么好说的,现在只想让他把要说的话说完,彻底结束这件事。
顾云开却也沉默了,嘴唇翕动几下,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原来真正的悔恨是说不出来的。
任何道歉的话都表达不了他的歉意和懊悔,他给周小安写了那么多封信,一遍一遍地解释这个误会,一遍一遍地诉说自己的愧疚,她却一个字都没看,一封一封原封不动地给他退了回来。
沉默而坚决,让他一天比一天绝望,几乎要被自己逼疯。
这些天来,他急切地想见她,以为见到她把这些话都说出来,他们之间就能有转圜的余地。
可真见面了才知道,那些话都太苍白了,他自己都觉得是辩解,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又怎么让她原谅?
他对她做得事,连他自己都知道不能原谅……
顾云开被自己心里的认知彻底击倒,直愣愣地坐在那里几乎失语。
周小安静静地陪他坐了十五分钟,然后起身离开。
这样也好,他们之间已经经历了恶语相向、持刀相见,最后能这样沉默地结束真的已经很好了。
“小安!”顾云开忽然开口,嘶哑悲凉,带着绝望的挣扎,像重伤野兽最后的低吼。
周小安站住,却没有回头。
“小安!”顾云开几步追上来,却不敢站到周小安面前,看着她的背影用一种紧绷到极致的声音问她,“小安,你原谅我好不好?我……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周小安定定地站了几秒钟,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踩着厚厚的落叶大步离开。
这个答案她已经用那么多封原封不动地寄回去的信说过无数遍了,没必要再说一遍。
顾云开消瘦的身影在纷纷落叶中比枯叶荒草还要缺少生气,死死盯着周小安决绝的背影,嘴唇剧烈颤抖,却再说不出来一句话。
直到周小安消失在一片荒芜的秋色里。
顾云开僵硬地挺着自己的腰背,像一把锋利薄削的匕首,极度危险又极度脆弱,碰一下就鲜血如注,它自己也会应声而断。
很久很久以后,他的脚已经被落叶盖住,吹过他身上的冷风带走了一句冰冷而飘忽的话,“小安,我,坚持不住了……”
周小安走出顾云开的视线,也在公园的长椅上坐了很久。
她知道顾云开是真心想要道歉。无论心里是不是想原谅他,她都不想跟他再有任何瓜葛了。
他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以后成为陌路,两个人都能过得轻松一些。
她这么努力地让自己变得强大一些,只是想对生活多一些主动权,多一些确定,而不是跟他耗费在那么多纠结和妥协上。
她想用努力多给自己一些安全感,多一些掌控生活的力量。
而不是像最近这些日子发生的事一样,因为地位相差悬殊,因为那些为了生存而做的挣扎和努力,她就要遭受无端的指责,就要为此失去朋友……
她更不想因为感情的不对等,她就要必须承受骤然失去亲人的打击。因为她是被施舍感情的那一方,所以只能被动地接受……
她永远都不想再经历这些事了!不想事情发生了,她连努力争取一下的机会都没有!
她不想再经历什么事的时候自己能做的只有痛哭!
漫天落叶萧萧而下,周小安用力抹去眼角的泪,紧紧握住拳头,“g!hroat!”
周阅海在家里等了一中午,周小安都没有回来。
他马上给周小安的办公室打了电话,知道她已经回去上班,心里却并没有一丝轻松。
他又给部队打了两个电话,放下电话以后心里更加烦乱。
顾云开的转业申请已经撤销,而且坚定地上交了参战申请。上级领导多次找他谈话,他都态度坚决地坚持。
最后还找到了一位顾大成当年的老首长,深谈几次之后,老首长拍板,同意他随部队参战,下一批就出发。
他回到沛州,连家都没回,直接去找了周小安。
周小安知道他要参战,心里会不会有波动?如果他在这个时候对周小安说了什么,她会不会……
周阅海心乱如麻。
而同样心乱如麻的还有顾月明和顾方。
顾云开要去参战的消息老首长已经通知了他们,是通知,而不是商量。
顾云开以前在部队但凡有重大变动,当年那些顾大成的老战友都会找顾方商量,可这次,老首长直接批准,并没有给顾方插手的余地。
并且告诉顾云开,出发之前,如果他不能说服顾方,他就继续留在后方做个孝顺儿子。
顾云开对顾方只有两句话,“我是顾大成的儿子,如果我参军这么多年,连战场都不敢去,那才是真给父亲丢人!要么让我参战,要么让我转业,没有第三种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