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腊梅冲了出去,周小栓也跟着跑了出去。
周小安却没动。
她事儿还没办完呢,要不然早走了。
她是来把周家和王家这滩浑水搅得更混的,自己可没打算去趟。
周小玲和王彩霞也没跟出去,王彩霞看周小安坐在门边的床上不说话,起身给她倒了杯水。
“小安,你难得回来一趟,还让你赶上这种事儿,真是够糟心的了。等家里消停了,你再抽空回来一趟,好好跟我大姑唠唠,让她给你做顿好吃的。母女俩哪有隔夜仇……”
“小安姐,”一直站在外面窗台边准备随时保护周小安的小董打断王彩霞的话,“这女的谁啊?不是你们家人吧?咋跟她是主人你是客人似的?真够不要脸的!”
她拉偏架忽悠王腊梅小董当热闹看,可她敢往周小安身边凑,那就是找削!
小董一看就是机灵油滑的半大小子,跟他吵跟他讲理都得吃亏,王彩霞很聪明地没去接小董的话,而是愧疚地看向周小安。
“小安,姐也没别的意思,咱们两家人一直都跟一家人似的……”
言辞真挚朴实,像个被欺负了还忍辱负重的宽容姐姐,反而比一大堆辩解更能打动人。
周小安懒得看她演戏,这位表姐其实是王家最精明的人。
她初中毕业以后在矿上做生产调度员,一开始也跟周小安一样,每个月的工资全部都得上交。
她老老实实上交了几个月,就跟王老太说她是家里唯一的初中生,她好好表现,以后肯定能提干,到时候把天明和天亮也供出去当干部,老王家就能改换门庭了。
画了这么大一个饼,王老太被忽悠得对她言听计从。
她趁机找了加班、学习不方便回家吃饭等等一大堆借口,把粮食关系转到了矿上,工资自己也留下了一大半,再偶尔买点小东西哄哄王老太,不声不响地成了家里日子过得最逍遥的人。
要不是本地职工不能申请宿舍,她肯定早就搬到矿上去住了。
周小安在矿上工作这么久,后来又住了好几个月的宿舍,从来没正面接触过王彩霞。
她在外面把自己跟王家和周家撇清得彻彻底底,对他们的任何事都不评论也不参与,让少有的几个知情人都开始可怜她。
觉得王家和周家就她这么一个明白人,却可惜是个说不上话的姑娘家。
因为这个,还有好几个给她做媒的,如果不是这一年来家里日子过得太艰难,王老太要留她在家多挣两年工资,她早就能找个条件好的人家嫁了。
在这一点上,王彩霞显然是比周小玲更聪明的。
周小安一向敬佩聪明人,也愿意跟他们打交道。但前提是别把她当傻子耍!
周小安看都没看王彩霞一眼,起身把那杯水隔着窗户递给小董,“热不热?再忍忍,待会儿咱们就去吃饭。”
小董一口将水灌进去,笑嘻嘻地摇头,“小安姐,你有啥事儿就让我和大董干,看谁不顺眼我俩去削她!你坐着看就行。”
说这话的时候小董眼睛一点不避讳地看向王彩霞和周小玲。
这俩女的怎么看怎么让人不放心,特别像那些夹着尾巴塌拉着腰往人身边凑的流浪狗,说不定啥时候趁你不注意就抢走你手上的饼还得咬你一口!
周小玲坐在最里面的下铺一动不动,缩在阴影里的身体更显得瘦小干枯,连眼皮都耷拉着,像棵遭遇冰雹和大旱的庄稼苗。
偶尔趁人不注意的时候看一眼周小安,目光控制不住地在她莹白粉嫩的脸颊,水润清澈的眼睛和黑亮柔顺的头发上停留不去。
那阴测测晦暗不明的目光让人心里非常不舒服。
相比之下,王彩霞就比周小玲自然多了,被小董这样奚落也不见脸上有一丝恼色,一副坦荡荡的样子坐了下来,好像小董说得话完全跟她无关一样。
小董却不放过她,直接指着她,“小安姐,这女的不是外面那老刁婆的亲孙女吗?她奶都晕了她咋不出去看看?是不是怕掏钱给治病啊?”
王彩霞竟然还能一副小孩子不懂事不跟他一般计较的样子,坐得稳稳当当,就是不出去。
屋里的三个女孩都知道,这个时候,出去了不是被迁怒就是被抓住掏钱。
她们不想出去,外面的人却不会放过他们。
王腊梅又是掐人中又是顺胸口,终于把王老太弄醒了,马上张罗着让王福昌送她去医院。
“腊梅,家里……”王福昌一副急得不行的样子,却站在原地不动,“咱娘是农村户口,矿上家属半价看病的待遇都没有,得掏全价看病!”
言下之意就是没钱,让王腊梅想办法。
王腊梅看了一圈围着的众人,冲着屋里撕心裂肺地喊了起来,“周小安!周小安呐!你不能看着你姥死啊!你把良心摆正了,你有气冲我来!救救你姥吧!”
围观的邻居们本就脸色复杂,被她这一喊就更满脸兴味儿了。
唐婶儿最先忍不住了,“她周婶儿,你这是干啥?王大娘有儿有女孙子都成家了,这事儿咋地也找不到小安身上啊?那是已经嫁人的闺女,回到娘家那都是客!再说小安这些年可没少贴补娘家……”
大董气得也顾不上小董的吩咐了,粗声粗气地抢过唐婶儿的话头,冲着王腊梅吼,“你唬啊?!你自己愿意当傻子就去当,你扯我小安姐干嘛?!
那老太太是装的!你在屋里一嚎她儿子和孙子就把她按到了!就你看不出来!你问问大家伙儿!她是不是装的!”
王腊梅哭得鼻涕还吊在嘴边,听到这话一下就傻了。
邻居们都默认了,没人做声。
老王家这些年背后鼓捣的事儿谁看不出来?只是王腊梅是亲闺女,没人想枉做小人而已。
王福昌过去就要揪大董的脖领子,却被周小全的好朋友唐庆军和双子、大彭一起拉住了。
三个半大小子嘴上好言好语地劝着,手上却拉得死死的,根本不让他动。
王老太脑门儿上顶着一个长年磕头的大黑疤,指着大董脸色发青手直抖,喉咙里嘶嘶地响,这回是真的气着了。
王腊梅一看也顾不得刚才的生气了,赶紧去给她顺气,恶狠狠地骂周小栓,“你死人呐!赶紧把你姥抱屋里去!傻站着干啥!?”
又冲屋里喊,“周小安!你也死屋里了?!你妹妹病成那样了你还攀着她?赶紧出来给你姥打点水!我怎么就养活了你这么个丧门星!搅家精!一回来就没好事儿!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
小董气得攥紧了拳头,“小安姐!你别去!我看她能把你咋地了!”
周小安却走了出去,王腊梅不愿意看见她,她更不愿意在这儿多待,赶紧办完事她好离开。
周小栓并没有去抱王老太,而是蹲在地上雕像一样一动不动。
自从开始要房子,对王腊梅的话,他大多时候都是采取这种沉默地不合作态度。
周小安走到人群里,唐婶儿往她这边靠过来,防备地看着王腊梅和王老太。
这俩人可没少打周小安,气急了忽然动手都是有可能的。
大董更是拿出了双截棍。
周小安却出乎大家的意料,一句都没为自己辩解,而是直接提到王老太看病的事,“我姥这样儿待家里也不放心,还是上医院看看吧!看病钱我掏!”
在大家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叫住人群外面准备开溜的周小柱和马兰:
“二哥、二嫂,我昨天把钱都给你们了,让你们给婶儿,你们是不还没给?赶紧拿出来吧!一百块呢,够姥看病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