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安上午早下班了一个小时,去长途汽车站接了周小贤,两人一起往马兰工作的纺织厂走。
周小贤越接近纺织厂情绪越激动,一开始还忍着,只是感叹着纺织厂离她家近,工资高,福利好,“每天穿得干干净净地在机器中间走走就把活儿干了,多福气!”
走到纺织厂大门口,正好赶上工人下班,成群结队的纺织女工潮水般涌出厂门,衣着整洁,抬头挺胸,欢声笑语,一股对生活充满向往和满足的蓬勃生机迎面而来。
有的还戴着工作时的围裙和白帽子,胸前明晃晃地别着厂徽,对自己的工作和工厂充满了骄傲之情,跟周小贤人人嫌弃嘲笑的工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咱们纺织女工这个月有额外福利,每人二两红糖!”
“我得给我婆婆送去!省得她给我们看个孩子我小姑子还总吊脸子!”
“对!砸她脸上!一个五七工,啥都不能往家拿,还有脸管事儿!”
……
“小张,你爱人他们单位是不是要招工?我侄子也想报名,晚上我们去你家,让你爱人给他好好说说,让他好好表现!”
……
周小贤呆呆地听着女工们的只言片语,第一次明白,能在这里工作,不止是能让她这个清洁队的临时工得到想都不敢想的的福利待遇,更是能接触到她现在怎么都高攀不起的人际关系。
那些她现在觉得遥不可及的事,人家只要熟人几句话就能点播明白。
她曾经有机会过上这样的生活,已经是放在她手里的东西了,却被马兰强行抢走!
这十多年,她无数次想过当年如果没有把工作让出来会怎么样,可哪次都没有如现在这样直观地体会到她失去的是什么。
周小贤的胸中翻腾起一股怒火,开始咒骂马兰和舅妈马三妹,甚至对王老太和王腊梅也前所未有地带上了怨言。
周小安只是听着,一句话都没说。
真正的周小安以前遭遇了那么多不公,周小贤直到前两天还在劝她对王腊梅嘴甜点,哄哄她。
可真正涉及到自己的利益,她也会忍不住怨恨。
没有切身体验谁都能在道德上指导别人。
从她成为周小安以后,她就时刻提醒自己,无论对方是谁,无论你有多少自己觉得站得住脚的理由,你都是一个旁观者,没有任何立场去对别人的事指手画脚。
女工们走出厂门,却并没有如平时一样四散回家,而是被厂门旁边的大树吸引了过去。
就挨着厂门口门卫室的大槐树,进入夏天,门卫的大爷每天都会在树下摆上小凳子摇着大蒲扇乘凉,顺便探照灯一样盯着每一个进出厂门的人。
今天大爷依然一早就坐在了大树下,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大树上被高高挂起了两条nèi--ku,都用铁丝撑得整整齐齐,让人一目了然。
看样式和大小非常明显,是一男一女两款,女式的红底黄花鲜艳无比,只是在一侧接了一条蓝色的旧布边,应该是用布头做的,最后布不够了,拿一块别的布来接上。
男式的是最常见的白色平纹花旗布,这时候一般都用它来做被子的里衬。
当然,抗日战争年代也因为日本人用这种布作为投降的白旗而让它非常有名。
这条男士nèi--ku已经洗得发黄,屁股上还打了两块补丁,一看就是穿了很久。
这样两条nèi--ku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高高挂在了这里,-暧-昧-和-禁-忌-的气息简直要爆棚,什么都不用说,一下就燃起人们心里熊熊的八卦之火。
在一部电影反复看三、四十遍的年代,能有一场这样的热闹可看,谁还记得吃饭!
特别是纺织厂这样的地方,女人占了大多数,更是对这种带着桃色花边的热闹趋之若鹜。
几乎所有人都围在大树下指指点点,甚至有人已经开始猜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大家都过节一样看着大树上高高飘扬的两条nèi--ku,只有刚走出厂门口的马兰唰地一下白了脸色。
她当然认得,这是她前天拉在周小安家里的!
这几天她的眼睛一直又疼又痒,还不停流泪,去医院看了好几次才勉强好一点,怕请太多假被扣工资,她今天才强撑着来上班。
正准备晚上跟周小柱带着王腊梅一起去周小安家大闹一场,好好为自己讨回公道。
再拿自己的伤威胁周小安,让王腊梅给自己要出一笔医药费,顺便再争取能每周都过去住几天。
王腊梅因为房子的事对他们理亏,已经默认要帮着他们了。
有了王腊梅的帮忙,周小安就是有小叔撑腰也没用!他们就可以一步一步地住到那间大房子里去,不用再在家里那个小耗子洞挤着了!
住了半个月大房子,这几天回到蒸笼一样的隔间里她根本就睡不着觉!
她得赶紧催着周小柱和王腊梅出手,一开始是每周过去住几天,住得时间长了,就借口在这边住不能照顾孩子,让周小安把大宝和二宝转到钢厂小学,以后就在她那吃住。
她可是见识到那死丫头沾了小叔多少光了!
那家里的东西,光粮食和油就就看得她眼晕!还不知道小叔暗地里贴补了她多少呢!
原来小叔把不给家里的东西都填补她了!
那死丫头还装好人,一个月就给家里五块钱和五斤粮票!自己每天吃得流油!
等把房子要过来,再把东西掐在手里,就赶紧找个人家把她嫁了!那房子以后就是他们一家子的了!
她都打算好了,他们夫妻住里间,大宝二宝住外间,那边连床都有了!那个大屏风真是好,也不知道小叔是从哪里给陶腾来的!
等以后再生两个儿子,让小叔也给他们弄两个,往大间里那么一隔,怎么都住得开!
马兰当然没忘拉在周小安那里的东西,也打算今天过去先拿回来。
不为别的,就是怕万一周小安不愿意他们住进去,就得跟她来硬的。
上次是他们没防备,让周小安得了手。这回有王腊梅和周小柱两个人呢,不听话就狠狠煽她耳光,煽到她怕了为止!
她再能耐又怎么样?上回让王老太打得跟猪头似地,不也得老老实实地受着!
当然,她也看明白了,离婚以后这个小姑子就不如以前好摆布了,还是要防着点的。
所以还是要先把拉在那里的袜子和nèi--ku-拿回来,就是防备着这死丫头再干出点啥事儿来。
没想到一下班就看到它们被挂在了树上!
马兰急急向前冲了两步,打算把衣服从树上拽下来。
可是脑子一转又马上顿住了。别说挂那么高她根本拿不下来,就是拿下来了,她怎么解释这件事?
她说是跟小姑子打架被报复了有多少人会信?就是有人信了,那么多人看过她的nèi--ku了,她以后还要怎么做人?
那样她一辈子都得被人拿来作为笑料了!
她升三级工的事就再没有指望了!可能周小柱都得因为丢脸而嫌弃她!
现在她只能硬着头皮不承认了。
马兰紧紧捏住手里的三角布包,混在同一个车间的女工中间,跟着他们也往树下走去。期间还勉强地跟人开了几句玩笑。
可她的如意算盘注定要落空了。
她刚走出厂门几步,周小贤就看见了她。
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周小贤跟王腊梅一样粗大的身板猛地一震,撸起袖子就冲马兰冲了过去!
马兰一点防备没有,猛地就被人抓住头发狠狠地扇了两个耳光!
眼前一下就冒起了金星,耳朵里嗡地一声响起轰鸣,过了一会儿脸上才感到一片火辣辣的疼,而她的胳膊上已经被人狠狠地抓掉了几条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