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安又在家休养了一周,身体基本恢复,终于可以去上班了。
第一天上班的早上,周小安在镜子前面捯饬了半个多小时还是不满意。
她的头发长长了,上班不能像在家里一样披着,可也不能编两个小短辫了,得规规矩矩编两个长一点的辫子了,这样一来她最痛恨的事就来了——她得把她的耳朵露出来!
要问青春美少女周安安同学最不满意自己哪里,那就是耳朵了。
她的耳朵相对于她的小脸儿来说有点大,而且还微微支愣着,如果完全露出来就有点像电影里的大耳朵小精灵。
所以周安安同学所有的发型都必须是盖住耳朵的!
周妈妈和周爸爸花了好几年的时间让她相信,她的耳朵让她跟指环王里的精灵公主一样漂亮,一样独一无二。
可是来到这里,长头发的女生几乎所有的发型都是要露出耳朵来,这让周小安简直要崩溃了。
因为这个世界的人不知道精灵公主!他们不会欣赏她漂亮的耳朵!
周小安折腾到最后简直要自暴自弃了,梳了两个规规矩矩的辫子从卧室出来,小叔给他们买来当早餐的馄饨和油条都要凉了。
周小安一边吃早餐一边隔一会儿去摸摸自己的耳朵,总觉得它们不应该露出来。
小土豆凑过去看看,“安安,你耳朵让蚊子叮了吗?”
周小安摸摸自己肉肉的耳垂不搭理小土豆,她觉得自己的难过在这个世界简直是没有人能理解的寂寞……
好在他们家还有一个侦察英雄出身的大家长,观察力十分惊人,一句话就说到点儿上了,“这样的辫子可以把鬓角和头顶的头发拉松一点,显得更自然,盖住一点点耳朵的效果最好。”
周小安扔下勺子就往屋里跑,跑了两步又折回来,拉住小叔的手使劲儿摇晃了几下,“周阅海同志!我代表人民群众感谢您!”
然后又转身往卧室跑,捯饬她的头发去了。
小土豆不明所以,周阅海难得高兴,给他解释,“她是代表大耳朵的那部分人民群众在感谢我。”
小土豆还是不明白,“安安的耳朵怎么了?大吗?”
“是漂亮!不是大!”周小安在屋里忍不住了,恶狠狠地接话。
周阅海嚼着凉油条,一边嚼一边想笑,最后在喝馄饨的时候没忍住,终于把自己呛住了。
周小安终于弄了个她比较满意的发型,有点别扭地出来给他们看,一脸我很好看快夸我的表情。
周阅海走过去把她一侧的头发稍微拉了拉,弯下腰跟她的脑袋持平,左右端详了半天,很认真点头,“其实大和小只是一个比例问题,头发蓬松一点,显得脑袋大了,就没人觉得你的耳朵……”
那个“大”字在周小安期盼的目光中硬生生忍住,“就会显得你的整颗头特别协调,哪个部分都漂亮。”
周小安满意了,终于不再折腾头发和耳朵了。
小土豆也赶紧过来夸她,“安安,你的耳朵肉肉的很可爱呀,露出来就让人想捏捏。”
周小安下巴一扬,鼻子哼了哼就走了,一副你没品位我不搭理你的样子。
小土豆冤枉极了,怎么一样是夸她,待遇就差了这么多呢!?
周阅海戴上军帽去追周小安了,一路把她送到厂门口,一副孩子第一天上学家长送到学校的样子。
回军区大院的路上,一路想起周小安的大耳朵,周阅海的长腿支住自行车,一个人停在大马路上笑了好半天。
周小安怎么都没想到,迎接她第一天上班的不是同志们的问候和关怀,而是办公室里的一具尸体。
那是个十五岁的女孩子,昨天吊死在自己家的煤棚子里,今天一早就被抬到了他们人事科。
近百名义愤填膺的职工把人事科办公室和厂委办公室堵得水泄不通,她刚要往里挤,被沈玫一把拉住,把她拉到了资料室里。
“你傻呀!人家来找你们人事科抵命的,你还往前凑什么?!”
周小安不干了,“不是也找你们厂委吗?我们人事科还不是听你们厂委那几个老头的,有事你们也脱不了干系!”
沈玫翻白眼儿,“抵命也找不上我们两个小喽啰,咱们在这儿争什么呀!?”
周小安还是要出去,“我是人事科一员,科里有事我不能当缩头乌龟!”
沈玫按住她,“你事儿还没弄清楚呢瞎跑什么呀!?到时候惹了众怒让人家撕巴了你!”
这儿事儿确实是惹了众怒了。
吊死的女孩儿是装卸车间王师傅的女儿,今年刚考上市护士学校预科班,明年三月份就正式入学成为一名中专生了。
可是前几天她的名额被取消了,因为王师傅一家被精简回农村了,她没了城市户口,也就没了入学资格。
随着去年粮食减产严重,今年国家粮食供应更加紧张,为了减轻粮食供应负担,国家开始了新一轮的城市人口精简回农村政策。
主要针对的是拥有城市集体户口的职工,一般都是单职工家庭,一个人挣工资养活一大家子,人口多负担重,精简回农村能最大限度地给国家和企业减轻负担。
王师傅家正是这样的情况,全家老老小小八口人,有两个常年生病的,两个上学的,只有王师傅一个正式工人。
一大家子生活得紧紧巴巴,好几次离发工资还有一周就断顿了。厂工会去年为他们家组织了好几次捐款,周小安还捐过一斤玉米面五块钱。
王师傅被精简回农村老家没什么可说的,可是儿女的户口也得跟着变成农村户口,大女儿好容易考上的中专就这样上不成了。
王师傅带着大女儿来工会、厂委和人事科都找过,希望厂里能帮忙解决一下。
谁都不敢开这个口子,这次他们钢厂的精简任务是二百人,几乎就是二百个职工家庭要回农村,谁家都有迫不得已,谁家都需要被照顾,帮了王师傅要不要帮张师傅?
核心的几个领导都知道,这种情况下只能是到最后哪个职工来找得频繁困难突出确实值得帮,他们才能帮几个典型。
其实王师傅已经在厂委领导那挂了号,已经准备帮他解决孩子的户口问题了。
毕竟小姑娘已经考上了中专,给她上个钢厂集体户口,以后毕业了还能直接分配回来,也算为钢厂培养人才了。
可是这事儿不能提前放出风去,就怕所有人都有样学样赖上来。
可王师傅和女儿不知道领导们的打算,在精简通知下来的第二天,觉得走投无路的女孩儿就吊死在了煤棚子里。
就这样,下达这个通知的人事科就成了众矢之的。
兔死狐悲的工友们来到人事科讨要说法,却正赶上上级单位分流来一百名工人,人事科在给他们办入职手续。
好像冷水倒进了热油中,工友们一下就炸了。
自己厂里十多年的工友说精简就给精简回去了,孩子都让你们给逼死了,你们竟然还要接收别的厂的分流人员!?
这个厂是谁一砖一瓦辛辛苦苦建起来的,现在厂子兴旺了就要卸磨杀驴了?!
愤怒的工友们围住了人事科,把小女孩的尸体抬了进来,誓要为她讨个公道,将来办入职手续的十几个工人也团团围住,双方彻底僵持起来。
周小安不顾沈玫的阻拦,跑到了刘厂长的办公室,人事科卢科长正在跟刘厂长和两位副厂长在商量怎么解决。
现在的情况就是一步不能退,国家政策和上级任务压着,哪个都不容打折扣,可也不能来硬的,本来精简人员就够伤工人的心了,要是来硬的那就得激化矛盾,再出几条人命都有可能。
怎么把事儿办了又不引起众怒激化矛盾,成了摆在领导们面前的难题。
周小安进来的时候几位领导正在一筹莫展。
周小安自告奋勇,“我去给新工人办入职,但卢科长您得先在大家面前骂我一顿,刘厂长再骂您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