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安死死抠着潘明远的黑色公文包,躲在转角的角落里不出去,也不让潘明远出去,薄薄的暮色里只有些许夕阳的余晖,照着她有些发白的脸色,看着可怜极了。
“潘明远,你别走!”
潘明远努力维持着自己的风度才没有翻白眼儿给她看,“周小安你有点出息行不行?我又不是要把你卖了!你至于这样吗?”
周小安看着更可怜了,鲜红的大围脖把她的脸色衬得更加雪白,大眼睛黑糁糁的透出一点控诉的水意,“你要把我扔给那个老太太!”
潘明远忍不住抚额,再维持不住风度,话里带上了一点咬牙切齿,“那个老太太是你喜欢的樊老师他妈!她是个脑子糊涂的,我把你扔给她干嘛?你赶紧的!过去把她送回家,你们樊老师马上要下班了,回家一看他妈又走丢了,肯定急得不行!”
周小安不干,想说“你陪我一起去”,想起他们俩家的关系,又不能这么做。可让她一个人去接触一个陌生的老太太,别管她脑子糊涂不糊涂,她都会非常紧张。
“那,那我们在这偷偷看着,不让淘气的小孩子欺负了她,一会儿肯定有附近的邻居发现她送她回家的……”反正她自己就是不去!
潘明远气得弹了她一个脑蹦儿,“你傻呀!那我还把你拉来干嘛?!不就是让你趁机跟樊老师套个近乎,好让他帮你的吗?你不想来钢厂工作了?”
他都打听清楚了,这次钢厂人事科的干部名额说内定是没内定,但是有一个特别有背景的竞争对手,是市人事局马科长举荐的人选。
这人叫沈玫,22岁,是从省会调过来的,初中毕业,以前是幼儿园老师。
这次马科长本打算直接内定她,不进行招干考试的,是樊老师和市人事局的另一位科长不同意,坚持要给大家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才面向社会进行了这次考试。
“也就是说马科长在人事局里有对手,这事儿他还不能全部掌控,不过如果没有一个起决定性作用的人支持你,关键时刻为你说话,你考得再好也没用,肯定会被挤下来的。”
这个周小安明白,人家说了考试,可也没说完全按考试成绩来录取,如果有一个在其中起很大作用的人全力推荐另一个条件跟她相当的,她肯定没有胜算。
可周小安还是不想用这个办法,来之前她跟本就不知道潘明远打的是这个主意,知道的话她早跑了!
周小安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我不去!我不能利用老人家!我们换一种方法!”
潘明远看看天色,又看看周围,拎着周小安的后脖领子就把她从角落里拎了出来,轻松得跟拎了一只小猫似的。
几大步就跨到离老太太不远的地方,把周小安往前轻轻一推,“快点儿带她回家,没看都冻得不会动弹了吗?”
是吗?周小安往前蹭了几步,探头小心翼翼地看看老太太,可惜老太太侧对着她坐着,还是看不清。
可是看老太太一动不动的样子,好像真的不太对劲儿。
周小安又往前蹭了几步,老太太忽然回头,冲周小安温和而慈爱地笑了一下。
周小安吓得一下紧紧贴在了街边的墙上,提气屏住呼吸,好像这样她就能成为挂在墙上的摆设,老太太就看不见她了一样。
周小安贴着墙一点一点往旁边蹭,被老太太笑眯眯地盯上了,就被定格一样一动不敢动,乱转着眼珠找潘明远求救。
可是这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已经走到胡同口了,还鄙视地冲她挥手,“一个糊涂老太太,你怕她干嘛呀!赶紧把她送回去!”
周小安把自己贴在墙上,脑袋一动不动,大眼睛咕噜咕噜地在老太太和潘明远之间来回乱转,冲潘明远使劲儿眨眼睛,小声警告他,“你别乱说!哪有当着老人家的面说人家糊涂的!她真糊涂了也不能这么说啊!没教养!”
潘明远不搭理她,拎着他的公文包施施然地迈步走了。
周小安压低嗓子喊他,“潘明远!回来!呜!你回来!”
潘明远头都没回,骑上自行车走远了,只留下一句话,“七点半到这儿来,我送你回厂。”
周小安想去追,可是老太太还坐破竹筐上冲她笑呢!
周小安被她盯得全身不自在,贴在墙上也回了她一个木木的笑。
对熟悉的人,她能信任能给她安全感的人,周小安看着跟正常小姑娘没什么两样,有时候还挺活泼的,可是每当让她面对陌生人,她心里都是非常紧张的。
虽然大多时候她都把这种紧张掩饰得很好,可那是因为她心里有一个必须要达成的目标,给她鼓着劲儿,很大程度上转移了她的注意力,也逼着她忽视心里的紧张来办必须办的正事儿。
可是让她面对一个完全陌生的老太太,还是个脑子有点问题的,她真的不知道要怎么跟她相处,甚至潘明远还要求她跟老太太熟悉起来,那就更难了!
她心虚都心虚死了!搭讪个老太太,还是带着目的去搭讪!天!这对周小安来说简直是不能完成的任务。
可潘明远就这么走了,她也不能把老太太扔这挨冻。
周小安深吸一口气,冲老太太非常不自然地笑了笑,又深吸一口气,紧张得有点结巴,“老,老奶,奶奶,我送您回家,好不好?”
老太太笑得特别慈祥,脸上的皱纹很深,看着年纪很大的样子,眼睛却一点都不浑浊,甚至还带着一点儿孩子才有的透彻和调皮,“太婆,小姑娘,你要叫我太婆。”
声音竟然也清悦好听,一点都不苍老,音调有点特殊,听着不太像本地口音,不疾不徐又很温婉,让人心里特别舒服。
看着她慈祥的笑容,再听她说话,周小安就不那么紧张了,慢慢从墙上把自己撕下来,试探地往老太太身边走了几步,“那,您能起来吗?记得回家的路吗?”
老太太摇头,“我等我儿子,他要来接我了,稻田马上要耕完了,该给麦子浇水了。”
周小安眨眨眼睛,还真是脑子糊涂了啊……
老太太拍拍身边的破竹筐,“小姑娘,你来陪我一起等我儿子,我让我儿子给你采槐花吃。”
周小安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太婆,你儿子已经回家啦!他让我来接您回去,说,说他在家给您煮饭吃呢。”
老太太笑得越发慈爱,“哎呦!黑牛连火都不会生,哪会煮饭!我得赶紧回去!可不能让他把灶台给我扒了!”却一点儿都不着急,很高兴儿子给她煮饭的样子。
周小安使劲儿点头,“嗯嗯!快回去吧!您儿子可想您了!”
老太太冲周小安伸出手,周小安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攥了攥拳头,深吸一口气,才上前去扶住了她的胳膊,把她从破竹筐上扶了起来。
老太太不记得自己的家了,周小安只好按潘明远事先告诉她的方向送她回家。
“芬芬,回家太婆给你做肉饼。”
“太婆,我叫周小安。”
“安安,你跟黑牛去耕田了?”
“呃……是的,我去耕田了,准备……种水稻。”
“胡说!现在水稻都栽下田了,该种豆子啦!”
“嗯,种豆子。”
“乖啊,秋天收了豆子太婆给你做豆馅儿包豆沙包。”
……
一老一小相扶着走远了,影子在夕阳的余晖中拉得长长的,两人身上也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在这个破败的黑灰色小巷子里,看着如做梦般温暖。
潘明远用长腿支着自行车,远远地看着他们,他的影子也拉得长长的,一动不动,定格了一样,眼里也让夕阳染上了一抹暖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