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安一听让她去作报告,第一反应就是拒绝,“不不不,不行,张工我不做,我留在这里画图就好了,我喜欢画图……”
让她在全厂职工面前做报告?周小安马上就怂了。腿都吓软了!
让她躲起来一个人研究机械图,多苦多累她都觉得有乐趣,让她在大庭广众做报告,她能吓死!
张工却非常坚持,“这是刘厂长的提议。小周,你现在是工人群众参加技术革新的典型!明天又是群众动员大会,这个报告你做最合适!
而且我也跟厂委还有赵科长都说了,你在这次改造中起了极为关键的作用,核心技术都是你提出来的,你比谁都有资格去做这个报告!”
周小安还是摇头,“张工,我会的都是您教的,您去,我……”
张工却雷厉风行地一挥手,“已经这么定下来了!你赶紧回去做准备吧!明天好好表现,给师傅争气!”
周小安忐忑不安地回家了。
在万人大会上做报告?她连班会上都没发过言!
周小安回到家就两眼发直,脸色发白,手心全是冷汗,一想起明天要有那么多人看着她,她现在就开始有胃痉挛的趋势了。
把所有的简图、资料、字典、专业书都拿出来摆了满满一写字台,周小安的脑子跟桌子上的东西一样乱七八糟毫无头绪,急得在地上直转圈。
报告,报告!她不是不知道说什么,是知道自己肯定会在那么多人面前说不出来一句话的!
周阅海一进门就发现她不对劲了,赶紧把在家里团团转的周小安拉住,“小安,怎么了?”
周小安一看见他,满心的惶恐就更压不住了,嘴唇都直哆嗦,“小叔,我,我,明天我要做报告!”
周阅海拉她坐下,给她冲了一杯热糖水,让她喝完定定神,才认真听她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完,并没有劝她,而是顺着她的意思帮她推脱。
“你这么怕,那就不要做了,反正张工也可以做,那两个给张工做助手的都是老技术员,他们也可以做这个报告,不是非要你去不可。”
周小安却摇头,“我得配合刘厂长的工作。现在他身上的担子太重了,你不知道,上面给我们的生产任务有多大,全厂加班加点三班倒,一线工人都两个月没休息过了!生产能力早就饱和了!现在必须给工人鼓劲儿,一点不能放松!”
而且以周小安对钢厂历史的了解,在不久的将来,上面下达的生产目标会越来越大,粮食供应却越来越少,钢厂又频繁发生生产事故,刘厂长腹背受敌,最后才会被撤职去管后勤,最后不明不白地惨死。
历史大潮她改变不了,可是她必须尽自己的一切努力去帮助工友们避免伤害,帮助刘厂长度过难关。
如果没有那几次严重的生产事故,如果钢厂的生产能力能再上新台阶,刘厂长的压力一定会小很多,他能有更多精力去应对危机,说不定就能熬过最艰难的这两年!
钢厂也不用在引进设备失败以后遭受重创,甚至整个沛州的经济都遭受重大影响。
周小安一边说一边想,最后手已经不抖了,心里升起一股不服输的劲头,“小叔,我必须把这个报告做好!”
周阅海笑了,“你肯定能做好!我告诉你个秘密,我最开始去做报告的时候,也特别紧张,好几次都差点儿忘词,后来我发现一个规律。”
周阅海拿过一张纸,给周小安画了一张简略的会场图。
“你看,你站在台上,对台下是俯视角,你们钢厂工人俱乐部的大礼堂是阶梯座位,主席台高一米二,你身高一米六五,按这个角度,再加上主席台和座位的距离,你平视的话目光是落在最后第六到八排的位置,稍微抬一点点头,就直接看到的是后面的墙了。如果实在太紧张,你就稍微抬起眼睛,对着墙说,进入状态就完全没问题了。”
然后又补充,“而且对台下听报告的人来说,你稍微扬起一点头,可以让他们觉得你更自信,让你的报告更有说服力。”
周小安思考了一下,觉得这个办法非常可行,只要不看人脸,不用跟人对视,她就不会那么紧张了。
不过还有一个问题,“可是,我身高一米六二,不是六五。”他的计算不精确!
周阅海笑了,把她拉起来站在自己面前,“鞋跟还有三厘米呢。你看,不穿鞋到我这儿,穿鞋到这儿。”
周小安看着他胸前的扣子有点不自在,感觉自己要被他宽厚的胸膛包围住了,热气直往脸上扑,想往后退两步,周阅海却拉住了她,笑着逗她,“对自己的身高不满意?想再长高一点?”
周小安是想长高一点,可她一向对自己的外形特别在乎,不满意那也是不许别人说的,狠狠瞪了周阅海一眼,“是对你的身高不满意!长那么高,跟你说话都要仰着头,累脖子!”
周阅海哈哈大笑,低身跟她平视,“那我以后都这么跟你说话,肯定不会让你累脖子,或者,咱们可以想个你不用累脖子我也不用弯腰的办法,肯定让你满意!”
周小安的脸一下红了,转身去写字台上胡乱整理图纸,好半天大耳朵上的红晕才消掉。
周阅海也不再逗她,“来,我们开始吧,把你的报告先跟我说一遍。”
周小安深吸一口气,昂首挺胸站好,“领导们!同志们!大家好!”
一个晚上,周小安在周阅海的帮助下把报告反复修改完善,又在他的指导下练习了好几遍,最后终于不那么害怕了。
周阅海很真诚地夸奖她,“你表现得比我第一次做报告还好,我当时漏了好大一段没说,前后跟本接不上,吓出一后背冷汗!”
周小安好奇极了,“真的呀!我还以为你从来不会紧张呢!”
周阅海笑了,“我当然会紧张,为了那次报告,我提前三、四天就开始紧张,脸都是木的。”
周小安咯咯笑,“你不紧张脸也是木的,都一样!”
周阅海看她红扑扑的脸,灵活水润的眸子,也笑了,“不一样,其实是有区别的。”
周小安一本正经地点头,“嗯嗯,我能看出来,你木着脸生气和木着脸高兴是不一样的。”
周阅海故意忽略她话里的调侃,非常高兴她能像以前一样跟自己谈笑风生,摸摸她的大耳朵,软乎乎的触感从手心传到心里,让他的声音都带上了柔软和醇厚,“我知道,只有你能看出来。”
周小安被他看得又不自在了,不知道好好的怎么气氛又变得让人脸上发热,扭过头慌乱地找话题,“那,那你第一次做报告是什么时候?”
周阅海并没有继续逗她,“十五岁,我刚进特战队,第一次出任务活捉了一个日本中队长。”
周小安顾不上脸红了,瞪大眼睛看着他,十五岁!你十五岁就立下大功,我十八岁还不敢站在台上做报告!你竟然还拿这个来鼓励我?
这哪是鼓励,这是打击好不好!这差距太大了!
周小安叹气,不能比,一比她就觉得自己更怂了!还是好好做好自己吧!
第二天一早,周小安穿上她修改了好几遍终于合身的蓝色劳动布工服,扎上两个麻花辫,把衬衫的白领子翻到毛衣外面,干净朴素又神清气爽地去作报告了!
周阅海也没穿军装,一身低调的黑色薄呢中山装,裤线笔直皮鞋锃亮,送她到厂门口竟然没停下,跟着她进去,“我去旁听,如果你实在太紧张,就看着我,当做我们还是在家里,你面前只有我一个人。”
“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