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万良与熊廷弼的针锋相对已然达到了最顶峰,平时虽说朱万良在沈阳城中说一不二,可是自从熊廷弼来后也是有所收敛。︾,今天因为出兵的事两个人却是僵持了起来,在场之人都是低头用余光看着热闹。
而朱万良的那番话大部分人心底也都认同,朝廷对经略、巡抚一级的文官制约很大,虽是以文制武,但是一省封疆大吏也只有战时统兵之权,却无调兵之力。
所以即便是朱万良已经完全失去对自己这个上级的尊重,可是熊廷弼此刻也是无可奈何。毕竟朝廷法度就是如此,官职再大也大不过朝廷。
而此刻熊廷弼也顾不得朱万良的态度了,脑子努力的回想着一年前的那个少年,陈骏德,这个自己也仅仅有过几面之缘的学生。要不老友托付,即便是有些才学也是入不了自己的法眼。但是自平顶山那次听到他的消息之后,他就慢慢的进入了自己的视线。直到现在大败建奴,立功如此,这才让自己真正从心里认同了这个学生。
现在朝廷混乱不堪,圣上也不理朝政,天下乱民造反比比皆是,而辽东的糜烂之局便更是雪上加霜。天下不靖当有贤人大能应世而出,虽然不知道自己的学生陈骏德是否能当得起大任,但是熊廷弼愿意去拼一下,决不能让这世界的肮脏侵害到希望的幼苗。
天地君亲师,作为这颗冉冉升起的将星的老师,熊廷弼也舍不得让他就此夭折。这样的才能定能成为朝廷未来的栋梁之才,不管他是荣华富贵也好,还是马革裹尸也罢,但是只有一点,绝不能倒在这帮嫉贤妒能的庸人手中。
沉吟半晌的熊廷弼将头上的乌纱帽放在桌子上,转过身一一看过众将的脸后突然高声说道:“我熊飞白今天便豁出去了,头上的这顶乌纱帽又算得了什么!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如天下大乱久矣,辽东战局又事关京城安危。此刻这个一战就能解决辽东叛乱的机会就在眼前,我说什么也不能让他白白溜走!日后若是有任何变故,都由我熊飞白一人承担。现在我就问在座的诸位一句,上马杀敌报国,谁人愿与我同行”?
“大人,你这又是何苦的呢!朝廷法令毕竟不是儿戏,大人要将一家老小都押上吗?而且此战来得甚是仓促,这要是有个不测,那便万事休矣。末将也都是为朝廷以及大人着想才顶撞你的,大人,辽东局势非比寻常,还请大人三思啊”!
随着朱万良说完之后率先“噗通”一声跪下,其余将领也都是跪倒在地,齐声劝道:“还请大人三思啊”!
熊廷弼看着皆是跪倒在地的将领,心中满是苦涩的同时,又对陈骏德突生深深的愧疚。都以为这官越大越好,可谁又能体会到这种身不由己呢。双肩扛着的是朝廷与百姓,压得自己丝毫不敢妄动,最后也只能对自己的学生说声抱歉了。
姜弼跪在地上龇牙咧嘴,偷偷的瞄了一下熊廷弼那灰暗的面容,赶忙低下的头脸上尽是得意。甭管你是软硬皆施,我们自是岿然不动,你又能耐我何呢?
熊廷弼艰难的开口说道:“既然如此,那就着人请陈千总来沈阳吧,就留座空城给建奴。作为同僚,咱们也得给他庆功。日后再寻破敌良机就是了”!
就在众将要口称遵命之际,一直没有出声的毛文龙突然大吼一声吼道:“大人,万万不可”!
毛文龙仿佛是耳朵瞬间失聪了一般,居然被朱万良的话刺激得头晕耳鸣不止。略微失神一刻后,反应过来的毛文龙下颚上的虎须根根竖起,身子住不住的颤抖。瞪着红着眼睛对熊廷弼吼道。
“陈千总呕心沥血才营造出来的破敌良机,岂能如此的就糟蹋了?杀虏军此番损失亦是惨重,咱们怎么能让壮士的鲜血都付之东流?大人啊,我等身为朝廷官员,岂能计较个人得失!即便是此战过后皆是粉身碎骨,那也要给朝廷、辽东百姓一片晴朗的天空”!
毛文龙的话是句句刺痛熊廷弼无奈的心,此刻他也想马上解决建奴挑起的这场战乱。可是与建奴的战事可是大意不得。朝廷前前后后已经有数十万将士埋骨辽东,此番若是人心不齐,就算是强行出兵也定会适得其反,反而会让辽东之局更加难以控制。
可这样的话熊廷弼不能跟毛文龙说,已经走投无路的他说什么也是毫无意义了。如果有可能,他都想拿着宝剑亲赴开原城与敌决战,也好过在这里每时每刻的痛苦煎熬。
心中滴血的熊廷弼慢慢的开口说道:“好啦,这事就这么定了。陈千总的算计风险太大,不确定因素也过多,辽东的局势再也经不起波澜了,只有稳扎稳打才是正途。毛守备,你的心情我能够理解,但是本官心意已决,无需多言了”!
朱万良闻言也是随声附和道:“大人所虑甚是,我等与建奴乃是不死不休之局,完全没有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我泱泱大明国富民强,小小建奴又怎能与之相抗?之前的大败皆是轻敌冒进之过,最后导致兵败城丢,生灵涂炭。这样的例子就在眼前,陈千总年少无知末将并未责怪,但要是一着不慎,那陈骏德就是我大明的千古罪人”!
“你他娘的纯属实在放屁”!
毛文龙这一声吼让门外的军士都是心惊肉跳,没想到这个挨了打的毛守备居然还是这么中气十足,果然不负莽汉之名啊!
“你……”!
“你什么你”!
毛文龙毫不留情的打断姜弼刚说出口的话,紧接着对朱万良破口大骂道:“朱总兵,你这张嘴比你腰间挂着的宝剑还要厉害吧!本来是件天大的功劳,怎么从你的嘴出来,就变成小胜和无知了呢?本来是我大明的功臣,怎么转眼之间就成了朝廷的罪人?你这杀人不见血的嘴,真他娘的厉害至极!老子应该即刻奏报朝廷,让你连说上了三天三夜,何愁建奴不亡”!
“本将也只是就事论事而已,毛文龙,今天你太过放肆了。若是再不拿你,本将看你是要反了天去!来呀,把这个莽汉给本将下狱!什么时候知道规矩,什么时候再放他出来”!
朱万良说完挥了挥手后,其身后突龙气势汹汹的走去。
“老子看哪个敢上得前来”!
“哗啦”一声,毛文龙抽出腰间宝剑,手持宝剑立于胸前。身上的气势节节攀升,配合着满脸的煞气竟叫人不敢上前。
“你们这帮小人老子懒得与你们徒废口舌,有能耐咱们就手上见真章,别都跟朱万良一样耍嘴皮上的功夫”!
姜弼见那几个人不敢上前,暗骂一声废物后,也将宝剑攥在手中,与这个自己的冤家对头再一次的碰撞了起来。
“都够了!这还没跟建奴打起来呢,你们自己人先拼上命了,难道说是刚才罚得轻了不成”?
姜弼低头口称不敢,而毛文龙却将矛头指向了出言斥责他们的熊廷弼。
“熊大人,朝廷数百万两银子每天像流水一样花在辽东,难道就是为了让你们在城里吃吃喝喝的?敌人现在依然落入了陈千总的圈套,可是你们前怕狼后怕虎的,这还是我大明堂堂的武官吗?还有陈千总可是你的学生,又是立了如此大功,于公于私,于情于理咱们也不能弃之不顾。实不相瞒,末将与陈千总乃是八拜之交,以他那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就算是知道无有援军也不会撤离开原城半步!难道熊大人你真的要看到有功之臣惨死开原吗?诸位同僚,你们这时候不救,等到真有那一天,谁还敢去救你”!
毛文龙此刻什么都不顾了,手拿宝剑指指点点,将满屋子的人挨个指了一遍。这要是在平时,这些人一准有他好看。可是现在心虚之下也不敢妄动,反而是低下头没有一个人言语一声。
毛文龙见状“哈哈”大笑,笑到眼泪都流出来后才接着说道:“辽东武官从上到下皆是妇孺,竖子不足与谋!你们一个个装得道貌岸然却是罔顾圣恩,愧对百姓!你们就继续躲在城里过你们的小日子吧,老子恕不奉陪,告辞”!
看着毛文龙怒而离去身影,熊廷弼并没有任何的阻拦,因为他知道毛文龙此番定要兵出叆阳,以助陈骏德一臂之力。虽然知道他有可能是一去不复返,但也希望他能将陈骏德完完整整的带回来,这样的有胆有识的学生,自己只要稍加训练一段时日,日后必定会在辽东之地绽放光芒!
“站住”!
背后朱万良的声音让毛文龙身形一颤,心中暗叫不好的他急忙向门口冲去。
“噗通”一声,门外的军士用木棍狠狠的打在往外冲的毛文龙身上,只听得“噗通”一声,毛文龙便结结实实的摔倒在地,随后被赶上来的朱万良踩在脚下。
“还想跑,这是痴心妄想!原来陈千总是你这莽汉的兄弟,怪不得你这么百般维护。看你这模样回到叆阳后,也定会带着手下大好男儿前去开原城送死,这个本将决不能答应,你好好在大狱里待着吧。等那个陈千总来了之后,本将在带他前去看你。带走”!
毛文龙一言不发,不管拖着他走的军士,反而是死死的盯着朱万良那张可恶的脸狠狠的咬着牙,便是嘴唇上鲜血不住,也不能让他松口半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