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这两人没有想到的是,这次谈话竟然是在沉默好久之后才开始的。
关好门后的陈骏德转过身来,几步就来到桌前,给刘老大倒了一杯茶后,现在原地,双手自然垂下,一言不发。气氛便沉默了起来。
刘老大呷了一口茶后,微闭着眼睛等着陈骏德说话,可左等右等不见声音,慢慢的睁开眼睛,看到陈骏德站在自己的面前,低着头,看这样子是没打算先开口了。既然这样我就先说吧,“骏儿啊,为父真是不知道你是怎么想到,你怎么能不去京城而欲回辽东呢?这科举可不是小事,为父特来寻你也是劝你赶快打消这个念头,明天一早就启程赴京,别耽误了行程。”刘老大也是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的说出自己的想法与决定,语气不容置疑。
陈骏德也知道今天这关是不好过,但自己也不能就让他几句话就劝回去,抬起头看着刘老大的眼睛说道:“义父,孩儿这事恐怕不能依着你了”。
刘老大就知道这小子脾气倔着呢,不容易这句话就把他打发回去,他也有他自己的想法,不若让他说说看,要不然今天是谈不明白的。想到这里刘老大对陈骏德说道:“骏儿啊,你坐,为父很不理解你的想法,你为什么非要回辽东呢?家那边并没有受到任何的攻击,后金的人马也都回去了,你还急三火四的要回来干什么啊?甚至于连功名这般重要之事都要放弃。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如此行事?为父是百思不得其解啊”!
这话陈骏德也是十分的认同,自己的行为在几乎所有人的眼中都是极端不正常的。没错,这个陈骏德承认,但是陈骏德心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知道,这建州女真的进攻从开始一直到打进京城,这中间就没有断过,大小战事是接连不断的。自己如果是继续赴京,可能等到自己回来的时候,家里面都是一片火海了。自己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即便是阻止不了,也要保护好家人的安全。当然这些话是不可能跟刘老大说的,即使是说了,人家也不一定会信。
陈骏德按照刘老大的意思慢慢的坐了下来,组织了一下语言之后说道:“义父,你说的意思我都明白,我之所以要回去主要是担心家里人的安全,这功名之事哪有家人重要”?
“傻孩子,这后金都撤兵了,你还担心什么啊?即便是他们再来进攻,还有朝廷挡着呢,你担心个什么啊?现在应该担心的是后金之人,他们到抚顺走了一遭,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朝廷这边用不了多久就得兴兵讨逆,他们还能不能挺得过去还两说呢,你安心去京城参加会试去吧,这事还轮不到你来操心!”刘老大对于陈骏德的瞎操心很是不满,嘴上说说毫不留情的说道。
要不是因为你们我才不操这心呢,大不了真到那天了,我就往关里跑,再不行往海外跑,世界之大还没有我陈骏德容身之处了?果然不出自己所料,这些人不知道对朝廷哪来的信心,总觉得这天朝大兵一到,四海皆服,作乱者无不望风而逃。这是哪的事啊?情况调过来还差不多。现在的陈骏德已非当日那个吴下阿蒙了,自己的恩师张大人已经将朝中的弊端都与自己将了不少,自己对明廷的了解,早已经不只是停留在当年那个初级阶段了。今天自己就要用事实来告诉自己的义父,现在我陈骏德做出的决定,绝对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是完全经得起推敲的。
陈骏德拱手对刘老大说道:“义父,孩儿这突然返程绝不是意气用事,三分钟热血,是经过慎密考虑后才决定的。朝廷在抚顺吃了一个打败仗,败的是一塌糊涂,孩儿在山海关都清楚的知道,连总兵都战死沙场了。义父以为他建奴这场胜利是巧合吗?孩儿并不这么认为,他一小小的建奴,弹丸之地,如果没有万无一失的把握,敢来触碰这个压的他们祖祖辈辈抬不起头来大明的虎须?孩儿觉得这次进攻绝不是他建奴脑袋一热,率性而为的。此番得胜之后,建奴必定是气势大盛,卷土重来之期不会离得太远的”。
刘老大依旧是听不进去陈骏德的话,在他的心里,即便是这人脑袋打成狗脑袋了,你也不应该耽误这功名大事,忙自己的得了,管那么多干嘛。
“即便你说的都对,可朝廷能袖手旁观吗?这次也是被打个措手不及,等朝廷回过神来,还能有后金的好了?这些都不是你该管的,为父知道你担心我们的安全,这个你大可放心,那帮后金之人的眼睛都盯着银子呢,怎么会来攻打咱这山寨呢?就算是他们来攻,咱们平顶山也不是纸糊的,肯定会给他们些厉害尝尝。在不济,逃跑的时间也是有的”。
“义父不必对朝廷抱有任何幻想了,这么多年来,朝廷在辽东的影响力是日渐下降,那李伯爷死后不到一年,当初一个牵马的侍童就敢带着族人来打大明了。朝廷现在在辽东哪还有什么兵了,卫所的官军义父也不是没有见过,咱们还能指望那些种地比打仗还要厉害的人保家卫国吗?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义父,孩儿也是堂堂男子汉,怎能看族人同胞在异族脚底下苟延残喘,痛不欲生呢?朝廷现在皇上都不上朝管事了,底下的大臣们整天不是忙着党争排除异己,就是往自己腰包里捞银子,朝政糜烂,军队吃空饷,贪墨的人大有人在,就这一场仗估计就让辽东没了还手的余地了。要不然他建奴怎敢带着我大明的汉人,大摇大摆的回自己的老巢呢?义父,仁义不施攻守之势易也,孩儿早就看透了朝廷的黑暗,也早早的做了些准备以防不测。”说道这里陈骏德偷偷的看了一眼表情丝毫没有变化的刘老大说道:“孩儿在李千户养了六百人,就是等着今天的到来。这次孩儿回去也是有一个想法,还望义父成全。我想把咱这三处的人马合并到一起,整兵备战。一个小小的进士是满足不了孩儿的,这生逢乱世,咱们手中有刀,定能拼出一个新天地来。与建奴在辽东之地周旋,收拢难民,发展实力。义父,咱们可不能做一辈子土匪啊,与其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莫不如自己用双手把握好现在的每一刻。义父,切莫不可小看那建奴的实力,他能一次打进抚顺,就能第二次打进铁岭,宁远,甚至是越过山海关,打进京城这也是未可知的。依孩儿看这辽东平静的日子是一去不复返了,义父,孩儿这次心意已决,誓要为兄弟们挣一个好出身,也是要多救一些百姓免受战火的摧残。孩儿是一个不甘平庸的人,既然上天给了我这次出头的机会,孩儿说什么都要把握住,还请义父成全孩儿。”说完陈骏德直直的跪在地上,用一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眼神看着刘老大。
刘老大没有马上回答陈骏德的话,手指不停地敲着桌面,熟悉他的人都知道,每当他认真考虑的时候都会摆着这个动作。刘老大心里仔细的合计着自己儿子说的这话,细细咂摸之后发现,什么为兄弟们着想啊?这全都是扯,这个年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亲情也只是占了一个方面,因为自己了解自己的儿子,他自身难保的时候能为一个丫鬟挺身而出,对自己这段时间的的孝顺来看,都不是一个无情无义之人。可他话里话外透漏出来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自己要出头,想要在这乱世之中搏出一个身份地位来。对于自己儿子的野心,刘老大并不排斥,相反的还是打心眼里支持。毕竟哪家的父母不一样自己家的孩子出人头地呢?只是他舍近求远,好好的功名前程弃之如草芥,却要在刀光剑影里插上一脚。自己现在也是在犹豫,他这么做到底值不值得,这思来想去的也没有个明确答案。
“这个骏儿啊,你有你自己的想法,抱负,为父按理说应该全力支持,可是你这样舍近求远,怕是最后事倍功半啊。而且为父也不希望你过那样的日子,每天在刀口上过日子,为父就是害怕你有个三长两短的,到时候可让我咋活啊?为父对你最大的心愿就是你能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这事你容为父好好想想。”刘老大实在是难以抉择,但是心里还是不想让陈骏德舞刀弄枪的,毕竟战场可不是闹着玩的,要是自己哪天白发人送了黑发人,想必自己都没有再活下去的勇气了。
陈骏德听得出刘老大语气中的犹豫来,这是一个好兆头。比刚才明确的反对自己也是有了一个不小的改变。自己还得加把劲,趁热打铁,不然这一宿这老头胡思乱想的,最后坏了自己的大事。
“义父,即便孩儿正常去参加会试,中与不中还在两可之间,即便是侥幸得中,将义父等孩儿的亲人全数接到远方,这又有何益呢?然而建奴进攻的脚步不会等着孩子的,要是孩儿这边稍有变动,难道让孩儿眼睁睁得看着众位亲人惨死在建奴的马蹄下吗?义父,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到时候等他们马踏江南那个时候,我们还有什么机会逃生吗?我们还拿什么去抵抗建奴的战马?洗干净脖子等他们来砍吗?义父,趁着现在咱们还有能力去筹划时候,想尽一切法子,壮大自我的力量,到时候就算是建奴的刀举到我们面前,咱们也有个拼个鱼死网破的机会啊?孩儿绝不能允许将自己和身边亲近之人的小命都掌握在别人手中。义父别再犹豫了,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孩儿句句是肺腑之言,还望义父早下决断”!
“骏儿啊,不是为父优柔寡断,只是你这言论未免有一些危言耸听了。那后金不过是一次偷袭得手,打了朝廷一个措手不及而已,你怎么能断定日后他必定会百战百胜呢?你这一切都是在假设的基础上谋划的,为父不得不谨慎对待,毕竟这是关系到你功名大事,半点马虎不得。”刘老大还是觉得陈骏德说的并不靠谱,所以迟迟不肯松口。
陈骏德并不气馁,毕竟自己这些话在刘老大看来都是猜测的,不免有一些杞人忧天的嫌疑。看来是不来的狠的是不行了,想到这里的陈骏德突然大声的说道:“义父,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世道,什么事都要做最坏的打算啊。就算我说的有些离谱,义父不能接受。但有一点应该承认,辽东之地肯定是要陷入混乱的对不”?
这个是显而易见的,以后辽东的战事肯定会很频繁。这个刘老大心里有数,微微的点了点头说道:“嗯,以后辽东就无安宁的日子了”。
陈骏德一脸疯狂的说道:“辽东乃京师门户,战略之咽喉,朝廷不会轻易罢手,辽东必定会战火燎原,哀嚎遍地。这对于咱们来说也是一个机会,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乱世之秋也是重新洗牌的时候。义父,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只要我们手里有人有地盘,我陈骏德也想试试九鼎之轻重”!
“住口!此等大逆不道之言也是能说出口的?你不要命了吗?那可是杀头,灭九族的罪过。”刘老大急忙开口严厉的训斥道,“难道这个就是你真实的想法”?
“义父,话已至此,孩儿我不必多说了,此事孩儿一定要做的,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义父,孩儿在问一次,能否成全孩儿”?
刘老大低着头,手不停的敲着桌子,想了好一会才抬起头,露出冒光的眼睛说道:“既然儿子你想要,为父就全力支持。”刘老大心里其实也是忐忑不安,毕竟这造反在这个现代是一个十分忌讳的词了。
陈骏德急忙狠狠的磕了三个响头,跪直了身子说道:“那就多谢义父,孩儿必定要闯出来一番辉煌来,义父,你就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