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路上,汽车排成长龙,缓缓向前移动。
“丽丽,我在跟你说话,你听到了吗?”一辆出租车中,童母从驾驶副座扭过来,拍拍后面的童百丽。
司机看着这对奇怪的母子。当妈的看起来六十多岁,穿着打扮十分入时,可从上车起就把女儿当六七岁小孩子似的,只是一个下车后先给爸爸打招呼,说“爸爸你好,我好想你”这句话就教了不下十遍。
女儿似乎二十几岁,年轻漂亮,大波浪长发披在肩上,穿着一件白色的呢大衣,光着两条腿,下面穿黑色高跟鞋,袅娜多姿。说实话,当她们母女俩推着行李站在机场前等待上车时,排成一队的出租车司机中有八成都在看这个女孩。
她们上了他的车,他还高兴来着,一听目的地是本市最高档的隆福花园小区,更是认定这一家非富即贵——那小区可没有对外出售,全是内定的。
但这个女孩上了车就一句话不说,缩着肩膀扒着车窗对窗外街景看个不停。又不是才进城的乡下人,这高楼大厦有什么好看的?
司机心里嘀咕有钱人怪癖多。
“我回来了!”童百丽冲出电梯就对着客厅大喊一声,张开双臂扑向沙发上看报纸的童父,“爸爸!我好想你!”她抱住童父的脖子亲了不下十几下,亲得童父报纸都没办法看,眼镜都掉了,赶紧抱住她说,“好,好,好,爸爸也想你。去换衣服,阿姨做好饭了,有你最喜欢吃的鱼翅羹。”
童百丽像个小女孩皱鼻子噘嘴,对着厨房喊:“谢谢阿姨!阿姨我还要吃栗子糕和蟹黄包子!”
阿姨从厨房里出来笑着说,“栗子糕已经做好了,蟹黄包子等你回来就上笼蒸,你换完衣服出来就能吃上了!”
“阿姨你对我真好!”童百丽放开童父,又扑过去拉着阿姨转了好几圈说,“阿姨,我这次出去看到一条好漂亮的围巾!给你买回来了!阿姨戴最好看!”阿姨搂着她说,“你不用给我买,给太太买就行了。”童百丽靠在阿姨肩上说,“我妈她自己买了,就是给你带的。”阿姨拍拍她,“谢谢丽丽,快去换衣服吧,走一路累了吧?要不要做香熏?”
阿姨边说边扶着童百丽回房间,童父一直看着她们,不由得叹了口气。童母已经坐在沙发上了,累得话都不想说。
童父悄悄问她:“怎么样?”
童母摆摆手,先去看童百丽确实被阿姨带进屋了,才回来小声说,“教授说已经没事了,她已经完全康复了。”
童父:“康复了?那段玉海怎么会被人说吸-毒?这怎么叫康复?”
“你别生气!别提他!”童母紧张的又去看身后,回过头来跟他小声说,“你又不是不知道,丽丽哪里都好,就是喜欢偷偷喂人吃药这个毛病改不掉。也是以前咱们不该总逼她吃药、骗她吃药,偷偷把药放进她的牛奶啊、可乐啊、果汁里头。”后来童百丽就学会其人之道了,还是童父和童母身体出现问题去医院检查才发现不知不觉之中吃了童百丽的药,在家里装了摄像头才知道是童百丽悄悄放在茶里、牛奶里端给他们喝,或倒空二人的药瓶把她的药装进去骗二人吃,两人回家教训童百丽,她就像被人拆穿恶作剧的小孩子,笑得开心极了,还很理直气壮的说“谁让你们骗我吃药来着?”
两人没办法,只好自己小心,不喝童百丽端上来的东西,自己的药自己放好,厨房交给阿姨,冰箱、橱柜全都锁起来,这才杜绝了童百丽“下药”。
童百丽的精神病是遗传的,根源是童父的父亲。童父的父亲在民国时期就是留学海外的学子,归国后成了国民政fǔ的雇员,后来国-民-党跑去台湾,政fǔ里参加了国-民-党的雇员都被请回家了,童父的父亲没有参加国-民-党,他就趁机加入了共-产-党,成了一名光荣的共-产-党-员。于是在那十年里,被人揭发出来成了“间-谍”。当时童父的父亲已经退休多年,年老体弱,一下子就给折磨死了。听人说死前是疯了的,不过被认为是“装疯”,更加严厉的审讯他。童父还有一点印象,当时他和兄弟姐妹都在上学,还被要求写自己父亲的举报材料。父亲疯了又死了之后,他们兄弟姐妹下放到天南海北,连通信都不方便,也失去了亲人的音讯。平反后,童父才知道他的一个姐姐一个妹妹都疯了,两个哥哥一个弟弟中,只有二哥没疯,但也断了一条腿,被接回来两年就没了。
童百丽会发病是因为他们夫妻两人对她的要求都比较高,从五岁起,一直到童百丽十八岁那年春天发病,整整十三年,童百丽没有一天休息,她没有周末,没有寒暑假,没有六一儿童节。每天就是学习,不停的学习。童百丽很听他们夫妻的话,从来没有叫过一声苦。因为童家的事,童父希望她能坚强的面对人生的种种磨难,所以一直告诉她就算他现在当官,但她也不是官二代,而且一旦他退休后,官当得再大也没用了,童百丽不能靠父母,只能靠她自己。快要考大学前,可能是压力太大,童百丽突然就发病了。
夫妻两人担心会影响童百丽的前途,将她带到国外看病,对外就宣称她是出去上学了。治疗两年后,童百丽基本痊愈了,可以正常生活、上学,与外人交流也看不出问题。但似乎是为了弥补失去的童年,童百丽的性格变得夸张、急躁、冲动、易怒。医生建议他们不要再刺激童百丽,这样她就可以保持下去,不会再犯病。夫妻二人也不再对童百丽提什么要求,只要她能正常、健康的生活就可以了。
童百丽“留学”回来后,每日吃喝玩乐。童父给她找了一个闲职,政fǔ部门很少因为“个人问题”将人开除,算是一个铁饭碗。之后又给她介绍了段玉海,童父看得出这个男人一辈子也不会有大成就,虽然有野心,却没有相匹配的能力,而且童父不打算多照顾他,偶尔开个后门就行了。这样他才会永远比不上童百丽,永远看她的脸色生活。
一切都想得很完美,唯一没想到的是段玉海竟然这么短命。
“可能是吃了丽丽的药有了幻觉,才摔死的。”童父叹气,再找一个就更费劲了。
“那是他倒霉!”童母也很恼火,童百丽也没少给家里人喂药,怎么不见他们摔死?“那药根本吃不死人,毒性非常小!我吃了只是懒懒的什么都不想做,饭也不想吃觉也不想睡,我怎么没有幻觉?”反正童母就是不承认这事跟童百丽有关。
童父也觉得段玉海出现幻觉这个很不对,他也吃过啊,段玉海最多吃了一两天,他当时可是吃了一星期才发现,也没有幻觉啊,就是每天都很开心,出什么事都不会生气,他会发现不对头是因为他竟然见到死对头后能平静的跟他打招呼,坐一块开会,被死对头抢白也完全不在意,他才觉得自己这反应不正常。
说起来童百丽还很聪明,她把自己的药分成两份分别喂了童父童母,所以两人的反应完全不同,怀疑吃错药时还奇怪:怎么反应这么不一样?去见医生时,童母还不相信,童百丽还能想到把不同的药喂给他们吗?教授笑着说,“你不要把病人当成傻子啊,她只是看世界的角度不同了,不是智商下降啊。”这个教授说话非常温柔,他不承认精神病是病,他一直说:“精神病人,只是跟我们不同的眼睛去看这个世界,如果你跟他们交流,会发现比所有的奇幻小说更瑰丽的世界。”所以童父和童母很相信他,他跟童百丽聊天时,总是笑个不停,童百丽也很喜欢跟他说话。被这个教授影响,童父童母也能更理性的看待童百丽的事,不像刚发现时那么绝望愤怒,现在他们接受自己有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儿,可能她永远也不能离开父母的扶养,她就像永远不会长大的爱丽丝,世界就是树洞中的模样。
段玉海不敢再待在方域身边了。
方域太可怕了!他竟然开车轧他!还把他扔下楼!
段玉海摔下楼后发现自己果然没死,但除了断了一条腿外,他还断了两只手,肋骨也很疼。
还有,他发现自己从摔下楼后就只能看右肩,头没办法转了。
段玉海不敢想像自己现在是什么样,他也不愿意去想。
他真的死了,真的死了!
还有刀白凤,他记得在他之后,刀白凤也被扔了下来,但她摔到了另一边的树冠上,段玉海马上趁这个机会逃走了。他可不想等刀白凤下来追他。
但他能去哪儿呢?
他只能在路上随便找个人跟着,可他发现街上的陌生人,他跟不上。总是一不留神就跟丢了,就算路上的人都看不到他,可他还是觉得没有他的位置。
他的脚不能踩到地面,虽然飘浮着,也感受不到风。
无根之萍。
他现在就是水面上的无根之萍。
然后他看到了童百丽坐在正在等红灯的出租车里,他马上跟了上去。跟上去后,他就后悔了。根本不敢靠近童百丽,虽然他现在是鬼,可他还是怀疑童百丽是精神病。
他怕她是疯子。
回到童家后,他站在童父童母身边,慢慢听懂了,跟着就愤怒起来!原来你们早知道你们女儿有病!那还敢把她嫁给他?!
半夜,段玉海站在童父床前,阴森的瞪着他。
童父睡到一半突然觉得有点冷,想着难到是暖气停了?他睁开眼睛,伸手去床头柜拿眼镜。
突然,他看到床前有人站着。他慢慢抬起头,看到脖子断成两截,像一根拆断的水管只剩一层皮连着的段玉海。
听说,童父也疯了。
原来童家那个女儿是疯子啊?一点都看不出来呢!
听说他们家卖了房子,一家搬到国外去住了。
第92章 又疯了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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