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2章 朕有两个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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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肃泰帝原本跪在地上,听得动静不对,抬头一看,慌忙冲上去夺下金钗索性苏太后本是弱质女流,自从当年肃泰帝夺储失败,一路受到打击,这两年来身体差了很多,此刻固然确实心存死志,下手毫无转圜,但力气、速度,都不如肃泰帝,抢了几下没抢回金钗,索性朝后退了几步,坐回摔落了些许糕点的软榻上,冷笑出声:“你拦得住哀家这一回,且看你拦不拦得住哀家以后寻死?!你有那个孝心成天守着哀家?!”
    “母后何必如此?!”肃泰帝看着手里的金钗,骤然合拢掌心,钗头昂扬的凤凰作振翅欲飞之状,尖利的翅尖深深刺入他手掌,殷红的血顺着他虎口涌出,滴落到猩红色的锦毡上。,:。
    然而肃泰帝浑不在意,只悲伤的转向苏太后,“自太祖皇帝陛下起,这几十年来,皇室与世家门阀之间的冤冤相报,还不够多吗?由此被卷入的无辜还少么?!因为前人恩怨,导致一生遗憾的人,亦是比比皆是母后,当年前雍覆灭,异族肆虐中原,天下民不聊生,先人好不容易才驱除胡虏,恢复衣冠!”
    “迄今不过区区数十年!”
    “现在四境虽安,然而帝都接二连三遭遇动.荡,并非秘密,大睿根本不是可以高枕无忧的时候!”
    “母后纵然是苏家之女,亦是我大睿太后是孩儿的生身之母!”
    “孩儿求您,念在孩儿的份上,也念在这天下苍生的份上,准了孩儿这一回,好不好?!”
    “你拿天下苍生来压哀家?”苏太后看着他,忽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纷纷,“你当真哀家是无知妇人了吗?!且不说卫氏母子根本没重要到可以关系天下苍生,就算他们真的那么紧要,这天底下连皇帝也不是不可取代的,他们两个……凭什么不能死?!”
    肃泰帝苦涩道:“有太祖皇帝陛下与先帝在前,母后以为,如今执掌朝堂的那几位,包括燕侯在内,谁还会相信孩儿?”
    苏太后微怔,世家门阀对于大睿皇帝的不信任,她是知道的。
    因为苏少歌之前为了防备肃泰帝效仿显嘉帝,上了台就翻脸不认人,还专门私下跟苏太后沟通过。
    苏太后与娘家关系非常好,也听苏少歌保证,绝对不会做得太过份,以至于将肃泰帝架空成傀儡之类所以苏太后是做过劝说肃泰帝跟苏家和睦相处的准备的。
    没想到后来局势突变,青州苏现在得集体回老家,当权的变成了简虚白,苏太后失望之余,对于简虚白跟肃泰帝之间是否可以和睦相处,只要吃亏的不是肃泰帝,她自然不会操这个心了。
    现在肃泰帝提到这个问题,苏太后短暂的沉默了一下,方收了泪,淡声道:“所以你就要拿亲姐姐的命,去换取他们的信任?!”
    她再次冷笑出声,“只是先帝虽然不在了,还有哀家这个亲娘在,你有什么资格,越过哀家,卖掉自己的亲姐姐?!”
    “那么母后想怎么样呢?”肃泰帝短暂的沉默了一下,缓声说道,“世家门阀,包括苏家在内,都不会信任孩儿所以如果孩儿不主动示好,寻求与他们冰释前嫌的途径,君臣之间的隔阂,就永远不会消除!”
    “君臣相疑,自顾不暇,能稳住国中就不错了,又有什么余力,去针对四境?”
    “长此以往,大睿怎么可能不转盛为衰?!”
    “也许靠着太祖与先帝的遗泽,在孩儿在世时,还看不到大睿的覆灭但想到今日还安居乐业的大睿,在孩儿手里走向凋敝,孩儿委实无法接受!!!”
    肃泰帝抬起头来,他的目光炽热,如同熊熊的火焰,他的神情,却反而很冷淡,望去竟有种破釜沉舟的固执,淡声道,“孩儿幼承庭训,从来都是以做一代明君为目标!如果无法达成这样的愿望,反倒落下庸碌无能的名声,孩儿宁可现在就死在母后跟前毕竟,这是无论苏家还是母后,在孩儿刚刚知事时,就一直告诉孩儿要做的事情,不是么?!”
    苏太后惨笑着落下泪来:“你真是个聪明的孩子!哀家才要死给你看,你也要死给哀家看既然如此,索性咱们母子两个都别活了,就这么去地下见你姐姐可好?!”
    太后不吃他这套,肃泰帝却也不在乎,只道:“数十年恩怨,皇室与世家门阀之间结的仇恨委实太深了,虽然如今庶族在朝中亦颇有势力,但没有一个带头的人,到底一盘散沙,难成气数!孩儿要想延续先帝所铸的这场盛世,目前必须与世家门阀联手。”
    “然而孩儿是天子,又有太祖皇帝陛下与先帝的例子,他们根本不会相信孩儿所给的一切保证!”
    “毕竟他们当年在先帝、在皇祖母那儿,听过太多的甜言蜜语。”
    “之后都成了谎言。”
    “唯一的突破口就是燕侯,他不是正统世家门阀出身,做不到为了一己之私,视天下苍生为无物但世家门阀那边,也只有一个燕侯!”
    “就算是相对来说心最软的燕侯,其实也没有说可以为了天下,不顾一切的。”
    “他也要为他的家小考虑,而他对孩儿也不能给予太多信任。”
    “何况是卫溪等人?”
    “孩儿只能赦免卫氏母子,表达孩儿与他们和解、与他们冰释前嫌的诚意!”
    “虽然孩儿知道,仅仅这么做,他们亦不可能完全信任孩儿。”
    “但做总比不做好凤州卫氏这次输得很惨,除却绝嗣且至今无人继承的江南堂,在海内六阀中,卫家现在处境最是堪忧!如果孩儿在眼下连卫家女与卫家外孙都愿意手下留情,无论如何都是向着世家阀阅让了一大步!”
    “纵然他们心里仍有疑虑,纵然他们私下不以为然,纵然他们怀疑孩儿是在故作仁善……可是至少燕侯有了为孩儿斡旋、化解皇室与世家门阀之间重重猜疑的理由。”
    “如今世家门阀还无力篡位,他们怀疑孩儿之余,也未尝不想与孩儿和解,毕竟数十年勾心斗角下来,任谁都会累的。”
    “何况长年内斗的后果,他们都看得出来。”
    “孩儿递的这个台阶,他们十有八.九,会踏上去的。”
    “即使他们心里仍旧有防备与怀疑,但孩儿相信日久见人心!”
    “母后,孩儿知道这么说对您很残忍,但孩儿还是要讲:苏家教给孩儿的帝王之道,从来都是步步谨慎、不容任何任性的。”
    “不仅仅是孩儿不能任性,连孩儿身边的人,如母后,如表妹,亦然。”
    肃泰帝合上眼,“昨晚,孩儿已经亲口跟表妹说了后宫的事情,过两日正式册立表妹为后、入主未央宫之后,孩儿会依照世家门阀的意思,纳几个他们挑的人为妃嫔,以进一步缓和双方的关系,也是安定朝堂上下之心。”
    “表妹没说什么,但孩儿知道她心里非常难过。”
    “她那个性情原本做王妃正正好,偏偏嫁给了孩儿,要做她不适合也不喜欢的一国之母无论表妹还是孩儿,现在都正年轻,这样孩儿期盼已久、她却满心不喜与无奈的日子,如无意外,还会持续数十年。”
    “换了孩儿是她,孩儿无法想象要忍耐到什么样的地步?”
    “所以母后,您说孩儿重视表妹却轻视您与姐姐,这是不对的。”
    “在来觐见您之前,孩儿已经先伤了表妹。”
    少年皇帝说到这儿,张开眼睛,没有任何表情的看着苏太后,“孩儿跟您说这些,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告诉您,孩儿是发自肺腑的,希望做个好皇帝,希望将这大睿天下,治理得比先帝在时更繁华、比太祖在时更威严为此,孩儿不在乎受任何委屈,更不在乎承受任何的苦痛!”
    肃泰帝没有说下去,但苏太后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如果太后执意要以死相逼,那么肃泰帝……依然不会让步!
    这一刻苏太后真正是万念俱灰,她之前急怒攻心的时候,就是真正动了死念,但被肃泰帝抢下金钗后,她以为亲生儿子总会妥协的。可现在,她觉得,肃泰帝还不如没有来得及拦住她的好那样至少不会让她亲耳听到儿子的暗示。
    “孩儿与表妹都还年轻。”肃泰帝看着陡然之间了无生趣的苏太后,抿了抿唇,流露些许不忍,却只道,“往后的子嗣,除了嫡长子外,母后看中哪个,都可以过继给姐姐,算是孩儿对九泉之下的姐姐,略作补偿。”
    “他日孩儿到了地下,必当着大睿列祖列宗,三跪九叩,向姐姐请罪!”
    他这么说时,心中自嘲的一笑:这话虽然出自真心,其实也有将苏太后绑给聂舞樱做保护人的用心在里面。
    因为苏太后如果当真要从嫡出孙子孙女里给女儿挑选嗣子或嗣女,那么,她首先要保证她未来嫡出孙儿孙女们的生身之母,聂舞樱在进宫之后太太平平。
    否则聂舞樱有个闪失,她到哪里去给女儿择嗣子嗣女呢?
    “这就是孤家寡人吗?”年轻的肃泰帝有片刻的迷惘,从他坐上这个位子起,从他正式思考自己的未来起,他终于体会到何谓高处不胜寒,生身之母、结发之妻,看似近在咫尺,却亦远到遥不可及因为原本亲密无间的感情,始终要为他的权力为他的抱负而让路。
    如此纵然是血脉之亲,又如何不生出罅隙?
    阴谋与算计将贯穿他的一生就如同权力与显赫也将贯穿他的一生一样,这世上,从来没有任何得到,不需要付出代价;也从来没有任何尊荣,不需要承受负担。
    仅仅软弱了刹那,肃泰帝眼中已恢复了冷漠与坚定。
    他天资聪慧,原本就是做皇帝的好材料,苏家之前为了让显嘉帝中意他,也是可着劲儿教诲了他的。
    是以他的心志非常坚毅,绝不肯为了母子之情,就动摇自己的平生夙愿。
    迎着肃泰帝毫无转圜余地的目光,苏太后哆嗦半晌,什么都没说,只俯身抓起摔落在脚边的银香炉,狠狠砸到了他头上!
    无视他额上流下来的血渍,太后切齿怒叱:“滚!!!”
    ……肃泰帝踉跄着出门后,没走多远,就看到了廊柱后缓步走出的苏少歌。
    皇帝并不意外,苏少歌虽然答应简虚白,不再出仕,但因为临近年底,大雪封路,苏家在帝都那么多年,世家门阀出行又讲究,收拾东西也需要时间,所以说好了开年之后才动身的。
    是以,肃泰帝自己来徽仪宫之前,就派人去冀侯府传了口谕,要苏少歌立刻进宫,预备为自己做说客他知道自己是没办法说服苏太后的,也只能指望苏少歌这个深得苏太后信任与倚重的表哥了。
    “陛下可还好吗?”苏少歌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微微皱眉,“长兴是太后唯一的女儿,陛下今日所提要求,对于太后来说,过于匪夷所思了,否则太后不会这样失了分寸。”
    “朕无妨。”肃泰帝摇了摇头,“朕知道太后心里难受,发作出来,朕也放心些。”
    他沉默了下,“只是太后眼下情绪兀自激烈,虽然芳余进去劝了,但表哥不妨过上一会,待太后怒气稍平,再进前说话不迟。”
    肃泰帝现在是肃惠王追封武宗的嗣子,在人前自然不能继续喊苏太后“母后”,但他却喊了苏少歌“表哥”。
    不过这份亲近之意,苏少歌似乎不大领情,只轻笑着提醒:“陛下直接唤臣的字就是了,否则叫人听到,没得又生风波。”
    肃泰帝看出他温雅表象下掩藏着极好的怨怼与疏离,却没有丝毫尴尬与不悦,只温言道:“就算是婶母的亲侄子,朕也是可以唤表哥的,不是吗?”
    苏少歌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坚持,只点了点头,举步朝正殿走去就在他与肃泰帝擦身而过时,他轻轻问了句:“陛下以后会后悔吗?”
    “……”肃泰帝一怔,不知道他是指放过卫氏母子,还是今日这样伤太后的心?沉吟片刻之后,他说道,“朕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所以,只要这件事情做到了,即使有后悔的事情,朕以为朕都是可以承受的。”
    他短暂的沉默了一下,“朕有两个愿望:一愿大睿长盛不衰;二愿朕之子孙再不必承受前人的恩怨与报应。”
    “朕之毕生,都会为实现它们而努力。”
    “无论因此落到何种境地,朕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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