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有!”卫皇后知道,自己遇见了平生最大的难关:端化帝这两年对自己有多信任有多维护,那么此刻,他对自己就有多怀疑多愤怒!
当初恐惧得坐立难安的事情,真真正正的发生了,而且发生的方式还这样的猝不及防与来势汹汹——绝望的情绪在皇后心中只转了一瞬,就被她狠狠掐灭!
卫皇后抬起头时,眼中已经不见任何软弱,惟有如常的平静,她甚至微微而笑,“但妾身,想单独与陛下说!”
端化帝看着她,半晌没有说话,余人包括顾韶在内,都不敢作声。
惟独梁王似笑非笑的开口道:“皇兄,不知道父皇在遗诏中说了什么?臣弟可否旁听?”
他迎着帝后晦暝不清的目光,理直气壮的说道,“臣弟没有其他意思,只是宋卢氏方才不但提到了父皇遗诏,还提到了没了的母后——皇兄皇嫂都知道,臣弟是没了的母后一手带大的,想知道一下生身之母到底是怎么死的,这个要求,不过份吧?”
“……既然如此,就一起听一听吧!”端化帝直直看向梁王,兄弟两个谁也不让谁的对视片刻后,端化帝考虑了下,淡声道,“朱芹,你去守着门,接下来如无要事,谁也不许进来打扰!”
卫皇后在心里叹了口气,她知道端化帝之所以这么做,其实不是同意梁王的要求,而是他对结发之妻产生了怀疑——但端化帝也知道,皇后城府深沉,心思机敏,远在他之上,如果只帝后二人单独盘问的话……
端化帝,担心自己再度被蒙蔽。
所以他借着梁王的要求,将顾韶、简虚白以及崔子玉全部留下。
如此即使端化帝听不出来问题,这些人,心里总是有数的。
尤其梁王现在已经很明显的表达出了对卫皇后的恶意。
“为君者未必需要样样精通,只需善用手中之人也就是了!”端化帝作出这个决定时,下意识的想到少年时候在显嘉帝那儿听到的教诲,他从来没想到的是,有一天他会把这样的算计用在自己的结发之妻身上。
而两三年前,他才向卫皇后许诺,再无新人,此后与皇后相扶相持的过一辈子。
皇帝按捺住胸中激荡的情绪,示意卫皇后可以开始自辩了。
卫皇后站在御案之侧,目光往丹墀下一转,依次看了每个人一眼,最后收回丹墀之上,落于端化帝身上,又顿了顿,才开口:“当年韩姬奉于陛下的汤药里,确实是妾身使人下的毒,最后栽赃韩姬。”
话音未落,殿中虽然慑于帝后威严,不敢窃窃私语,但连顾韶与简虚白,也是相顾失色,遑论余者。
“这件事情,妾身也是后来才知道,整个过程都在父皇的眼里。”卫皇后没理会众人的反应,依旧看着端化帝,平平静静的说道,“妾身现在只想请陛下想一想,为什么父皇当时没有阻止,后来也没有责罚妾身,却只留了一道圣旨,给代国皇姑?”
端化帝合上眼,靠在御椅上凝神片刻,才道:“在东宫的时候,你是很少过问朝政的。尤其当时有顾相主持大局,你只需按照告诉你的去做就行。但你却擅改了顾相的安排……你怀疑顾相?”
闻听此话,除了帝后之外,众人都下意识的看向了顾韶。
顾韶神情平淡,一脸的波澜不惊。
“陛下英明!”卫皇后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妾身一时糊涂,却累您险死还生——不管妾身出于什么目的这么做,终究罪责难抵!妾身现在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想跟陛下说一句:那种毒药,妾身其实备了两份,如果陛下当时有什么岔子的话,妾身是打算一块服下的。既是向陛下谢罪,也是希望,新君可以看在咱们夫妇偕亡,太子年幼的份上,饶太子一命!”
端化帝又沉默了很久,才道:“朕相信朕的父皇。”
——卫皇后抓住了最重要的一点:端化帝本来很信任皇后的,为什么态度急转直下?因为端化帝虽然很信任皇后,但最信任的却不是皇后,而是显嘉帝。
所以确认宋卢氏呈上来的遗诏,确实出自显嘉帝之手后,他对卫皇后的信任,立刻冰消瓦解。
那么端化帝既然如此信任显嘉帝,显嘉帝明知道卫皇后当年所为,却始终没有告诉端化帝,显然显嘉帝也认为,儿媳妇的这种行径,是可以谅解的。
端化帝相信自己生身之父的判断,此刻他这么说,自然是表示在这件事情上,原谅卫皇后了。
“妾身谢陛下隆恩!”卫皇后流着泪跪了下来,她心里明白,这一关算是过去了,可事情没完。
这三两年来,端化帝对她的信任与亲近,已经出现了一道裂痕。
往后,帝后之间的关系,很难再达到这三两年的程度了。
尽管皇后从来没有以帝宠为第一追求目标,可当她失去时,依然觉得痛彻心扉。
“梁王……!!!”皇后低着头,眼角瞥见底下的小叔子,正朝自己递来一个胜利的笑容。
她心中恨得鲜血淋漓,面上却滴水不漏,只维持着感激又惭愧的表情,谦卑的跪着。
“韩姬之事,就此揭过。”端化帝没让她起来,思索了会后,这样道了一句,却没有继续盘问她,而是转向丹墀下的宋卢氏,“你说的庶人崔见怜,以及朕之生母,这两件事情,都与皇后有关,可有证据?”
还是那句话,端化帝非常信任显嘉帝。
崔见怜与崔太后姑侄死的时候,显嘉帝都还在世。
所以端化帝认为,如果这两件事情,皇后都有份的话,一定瞒不过显嘉帝的眼睛!
而显嘉帝没找皇后麻烦,这说明卫皇后做过的事情,都在显嘉帝的容忍范围内。
因此凭借眼下御案上的这道圣旨,让端化帝相信卫皇后也谋划了自己生母与表妹的死,他是不相信的。
“陛下这么问,无非是因为信任先帝。”但宋卢氏闻言,却嗤笑出声,仰头提醒道,“可陛下莫要忘记,先帝固然对陛下爱护之极,却同样爱护代国大长公主殿下这个胞妹!否则,这道圣旨,又怎么会交与代国大长公主殿下保管?”
她微笑着看向脸色陡变的卫皇后,“只是先帝虽然最重视陛下,也怜爱代国大长公主殿下,但容臣妇说句不中听的话:先帝对陛下的生母,崔太后崔娘娘,可不是那么重视了啊!偏偏,陛下之所以与代国大长公主殿下结怨,不就是因为崔娘娘吗?请陛下想一想,当先帝决意立您为储君,将这大睿万里河山交给您时,最要紧的是做什么?”
当然是,除掉崔太后,再设法在儿子与妹妹之间斡旋,从而达到同时保全二者的目的!
端化帝就是再没城府,话说到这份上,他也听懂了!
他瞬间想起自己抱着十死无生的念头,踏入宣明宫的那个夜晚——显嘉帝终于醒了,却立刻发现宠妃端来的药有问题,当着他的面,追查出他的生母。
那一刻他的心情无以形容,他本能的求了情,却被显嘉帝拒绝,显嘉帝拒绝得那么有理由:试图弑君的妃子本来就是罪该万死,何况这种事情传了出去必定连累端化帝。
看着病骨支离的生身之父,想到那个再三劝他弑君的生身之母,端化帝的心,理所当然的偏向了父亲。
甚至在此后怀念显嘉帝的时候,心底都对崔太后有着淡淡的厌弃与憎恨:明明知道显嘉帝身体不好,还要作出这样的事情来打击他,这样的母亲,怎么能不叫做儿子的反感?
这也是端化帝登基以来,鲜少加恩崔家的缘故。
崔见怜当初虽然十分得宠,可统共伺候他的时间也才一整年不到。
端化帝并不是重色之人,对这个表妹喜欢归喜欢,要说到了刻骨铭心难以忘怀的地步那就不可能了。
真正让他不愿意照顾外家的缘故,其实是崔太后。
这点皇帝对谁都没说——他一直想着,如果不是崔太后的所作所为,显嘉帝是不是可以撑更久?
虽然那晚之后,显嘉帝再没提过崔太后弑君之举,但端化帝扪心自问,换了自己,绝不可能这样轻易释然!
而显嘉帝本来就多病,再为此事郁结在心,又如何长寿?!
“但如果父皇他后来再不提此事,不是因为郁结在心,而是因为,这个结果,本是父皇的目的……”端化帝想到这儿,只觉得如坠冰窖!
底下宋卢氏适时开口:“先帝既然要为代国大长公主殿下考虑,那肯定是不能让崔娘娘活着做太后的,否则即使先帝留下遗诏要对代国大长公主殿下网开一面,崔娘娘暗中做点手脚,难道纯孝如陛下,还能拿生身之母怎么样吗?就算崔娘娘不直接杀害代国大长公主殿下,以先帝对代国大长公主殿下的爱护,肯定也不希望唯一胞妹,落到崔娘娘手里频遭折辱吧?”
“同样的道理,先帝也不会让崔娘娘极为疼爱的崔见怜,在陛下您身边久留!”
“毕竟崔见怜哪有不帮着崔娘娘的?”
“所以皇后娘娘设计铲除这两位,正中先帝下怀!”
“先帝又怎么可能,因为崔娘娘姑侄之死,责备皇后娘娘?”
“当然,先帝最疼陛下您了,皇后娘娘如此城府深沉,先帝当然也担心皇后娘娘有朝一日,会对您不利!”
“是以留下遗诏,作为辖制皇后娘娘的后手!”
“之所以遗诏里只提了韩姬之事,陛下圣明,必然明了其中缘故!”
——这缘故,自然是显嘉帝不想让端化帝晓得,崔太后之死,出自自己授意。又如何会在遗诏中,提到崔家姑侄的死?
面沉似水的简虚白,与底下面无表情的顾韶交换了个眼色,心中均是一个念头:如此精妙绝伦的谋划,究竟出自何人之手?!
第四百五十九章 自辩的重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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