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老夫人一辈子锦衣玉食,一群人围着转,如今上了年纪,受这大半年折腾,整个人老了十岁不止。
三天绝食下来,又大闹了一场,早已是奄奄一息。
只强撑着一口气,暗忖等不来卢氏就索性死了——不信自己在宋家做了这些年的老夫人,吊唁时没人给来客透露个只字片语!
她正心里发着狠,却听到门外数声满含殷勤的“奶奶”,顿时来了力气,一骨碌翻身爬起,尖叫道:“毒妇,可算敢来见我了?!”
“要说歹毒,谁能毒得过婆婆您?”卢氏一面漫不经心的回答,一面推门而入——瞥见满地狼籍也没在意,拿丝履踢了踢最近的碎瓷片,立刻有看着庞老夫人的婆子拿了笤帚上来,谄媚道:“奶奶仔细伤了脚,老奴这就给您扫一下!”
“路氏你们这几个狗奴才!”庞老夫人方才闹起来的时候,婆子们只管磕了瓜子围在门口看热闹,看完了走人,别说给她收拾了,连她要人打盆水来给自己梳洗下,也权当没听见。
这会看到卢氏的待遇,气得肝疼,忍不住捶榻大骂,“枉费我当初对你们那么好,我儿才去你们竟然就投靠了这毒妇!如此背主忘恩之举,且看他日报应临到……”
“我呸!”那姓路的婆子一边替卢氏扫开障碍物,一边毫不客气的骂回去,“老夫人您也配提报应二字?!也不想想您当初是怎么对嫡亲孙女儿的?老爷的发妻固然不好,大小姐可是打小娴静懂事,再乖巧不过的!咱们这些人都是看着大小姐落地、看着大小姐长成,还不清楚大小姐那性情,连咱们下人都忍不住喜欢,何况您这个嫡亲祖母,竟然丝毫不把她当人看,纵容着柳氏将她朝那等见不得人处卖!要依您这报应的话呀,您活该有今日!”
说到这里扫了眼面无表情的卢氏,不忘奉承道,“也就咱们奶奶心善,还让你住这高屋广厦,还留了咱们这些人服侍您!老奴这些人跟着奶奶,这叫改邪归正弃恶从善,得善报福泽后人还差不多!”
又冷笑,“老夫人您还是好好想想,回头到了地下,该怎么同宋家列祖列宗交代罢!老奴是宋家世仆,可是知道,宋家祖上可没有重男轻女的习俗,尤其嫡女的教导,花的精力代价可从来不在嫡子之下的——何况宋家如今人丁单薄!”
路婆子一番话说得庞老夫人差点气死过去,卢氏却只淡漠的看着,丝毫没有呵斥路婆子,更遑论安慰庞老夫人的意思。
“你指使这贱婢来气我,看来是打算弑母了?”庞老夫人伏在榻沿大口喘息良久,才悲声说道,“顾相给我们宋家推荐了个好媳妇啊,韦氏贱人再不好,也就是当面顶撞我几句!未曾想你平常瞧着温温驯驯,很是懂事听话的样子,缘儿才去,竟然就……”
“你们先下去!”卢氏摆了摆手,让路氏等人退下,章翠娘想留,被她转头扫了眼,心头一悸,忙也低头走了出去。
待屋子里就剩婆媳两个了,卢氏才从齿缝里冷笑出声,“婆婆是不是觉得,现在很委屈很难过很伤心,觉得看错了我?觉得您不该受这样的对待?!”
她越说声音越高,到最后一句时,简直是在呐喊了!
庞老夫人被她气势所夺,下意识的反问:“我为什么要受这样的对待?”
“就凭你害死了夫君,害惨了这个家!”卢氏俯身,从地上拾起方才被路婆子扫到一旁去的残破摆瓶,朝她狠狠砸了过去,怒叱道,“你现在纯粹是活该!若非我念及你到底是夫君的生身之母,你以为你还能有现在这待遇?!”
“我害死了缘儿?!”庞老夫人偏头躲过,目瞪口呆,尖声道,“你这个毒妇,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简直要笑掉众人的大牙——缘儿是我唯一的亲生骨肉,我就是害了自己又怎么可能害他?!何况缘儿若在,你这毒妇敢这么对我,缘儿不休了你才怪!!!”
她心念一转,惊恐且憎恨的指向卢氏,“你居然把如此荒谬的罪名按到我头上!难道,真正害死缘儿的,是……是你?!”
这话说出来,卢氏几乎要仰天大笑!
她目光刀子一样盯住了庞老夫人,一字字道:“你不相信?那好,我从头说给你听!”
“当年夫君与韦氏结发,您嫉恨韦氏深得夫君宠爱,处处找她麻烦!”
“而韦氏是个聪明人,至少比我聪明,因为她一早就明白,对您这样的婆婆,一味的忍让根本没有半点用处!”
“故此,您与她之间的关系日趋恶劣!”
“本来她虽然没办法您,您也奈何不了她!”
“但数年后您有了理由:韦氏无子!!!”
“被抓了把柄的韦氏渐渐落入下风!”
“然而她并非坐以待毙之人,故此,改嫁去了衡山王府!”
“只是她与夫君的女儿,大小姐却不得不留了下来!”
说到这里,卢氏狠狠眨去眼中满溢的泪水,方继续道,“不久后,夫君续娶柳氏进门,事情到了这儿,本来……本来这个家,还是可以好好过的!”
“可是您做了什么?您纵容着柳氏欺凌大小姐,甚至她要把大小姐卖给鸨母——您作为嫡亲祖母非但没有处置柳氏,反而为了帮她掩饰,主动宣布大小姐夭折!!!”
“若非夫君亲口承认,打死我都不敢相信,天下竟然有您这样的嫡祖母!”
“那可是您的嫡长孙女!”
“她当时才八岁——她的生母再不好,她有什么错?!”
“稚子无辜啊——您这样的心肠,路婆子说得一点不错:您想过您死了之后,该如何对宋家列祖列宗交代么?!”
庞老夫人忽然出声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你的意思是,宋宜笑那孽障,记恨宋家,谋害了我的缘儿?!天!那孽障竟然敢弑父,你……”
“若夫君是死在大小姐手里,我心里还好过些!”卢氏闻言,终于支持不住,呜咽出声,“好歹夫君也欠大小姐的——可是,韦氏她凭什么对夫君下杀手?!本来就是她对不住夫君!!!”
语毕,已是泣不成声!
“韦氏杀了缘儿?!”庞老夫人也呆住了,她将这句话咀嚼数遍,方不可置信的望向卢氏,“你明知道杀夫仇人,却什么也不做,反而囚禁了我,夺下宋家,你……你……”
“我就知道您晓得了真相,必定不肯忍耐!”卢氏拿帕子擦拭着面上的泪痕,看也不看她一眼,冷笑,“到时候打草惊蛇,非但为夫君报仇无望,更将连累夫君身后清名——听不太懂?没有关系,我会慢慢儿给您解释的,好叫您知道,您有今日,是何等的理所当然!”
她拨了拨鬓发,抬起头,继续道,“您因着韦氏的缘故迁怒大小姐,即使大小姐最后被韦氏接去了衡山王府,不在您跟前碍您的眼了,您还是念念不忘记她们母女——哪怕大小姐长大成人,出了阁,您还是成天盘算着想害她,想她倒霉,想她没个好下场!”
“倘若不是您这样耿耿于怀,连带着叫夫君也是难以释然,夫君这回又怎么会被姓袁的说服,同他合谋,要杀韦氏?!”
“要杀韦氏也还罢了——若非您一直以来的念叨,夫君即使想杀韦氏,又何至于遣开所有人,独自下手,以至于被韦氏抓到机会,反而……反而杀了夫君!!!”
卢氏蓦然跪倒在地,却不是为了跪拜庞老夫人,而是不堪忍受回忆的痛楚,放声号啕,“我……我在草丛里,看着韦氏得意洋洋,看着夫君一点一点咽气!他死得那么痛苦,韦氏好狠的心肠啊!她就那样欢欢喜喜,幸灾乐祸的瞧着夫君没了气息!我当时……当时多么想冲出去跟她拼命?!可夫君到死都在拼命暗示!暗示我不要让韦氏发现,免得韦氏也不放过我,更怕韦氏脱身之后就对宋家下毒手!”
“我可怜的夫君啊——他为什么要有您这样一个娘?!为什么要遇见韦氏那样的发妻?!”
“原来如此!”庞老夫人终于明白了事情的经过,也落下泪来,满怀憋屈的喊道,“这你也能怪我?!你疯了么?!害缘儿的明明就是韦氏那个贱妇!何况你要说我对宋宜笑那孽障不好,难道缘儿对他的长女就好了?!别忘记当初把那孽障骗回来打断腿之后嫁去柳家,这主意可是缘儿首肯的!”
“您成天骂着韦氏,又说大小姐是孽障,夫君他,纵然有心对大小姐好,面子上怎么放得下?!”卢氏毫不相让的驳了回去,“毕竟韦氏改嫁到王府,里里外外的人已经要嘲笑夫君了,这种情况下,您这个娘还要抓着不放,叫夫君看到大小姐哪能不心生厌烦?!”
她咬牙切齿道,“倘若您在韦氏改嫁之后,好好儿对待大小姐,劝说夫君忘却前事,与续弦好生过日子——天长地久的,夫君纵然难忘旧情,又何至于因爱生恨到了想要杀死韦氏的地步?!”
“夫君若不起这念头,又怎么会死?!”
“所以你还敢说,不是你害死了夫君,不是你害了这个家?!”
卢氏心痛如刀绞。
——那个早上,宋缘说:“回来后我必给你一个交代。”
当时的她满心怀疑。
一直到宋缘死在韦梦盈手里,她才醒悟过来,宋缘是真心要给她个交代的。
与长女和解,送走柳秩瑾,抱回宋宜娇,杀了韦梦盈,了结恩怨,在顾韶的照拂下外放——将心思转回仕途,与卢氏携手过余生。
曾经幸福美好的生活近在咫尺,却在转眼被打得支离破碎万劫不复!
卢氏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个山谷的,只记得她清醒过来时,眼前已是面无表情的袁雪沛。
他看着她,半晌才道:“节哀。”
节哀?
说得多么轻巧——若非袁雪沛接下来反复提到三个孩子,卢氏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也许连听袁雪沛解释前因后果的耐心都没有,会先试图杀了他吧?
毕竟,如果不是他的撺掇,宋缘也不会死!
当然卢氏知道,宋缘的死,其实主要还是怪他自己自作主张——哪怕他动手之前给袁雪沛送个信,也许一切也还有挽回的机会;或者他去时带上两个暗卫哪怕是小厮,死得也不会是他。
他偏偏孤身赴会,偏偏大意中计……简直就好像天意要他这辈子都栽在韦梦盈手里一样!
又怪得了谁呢?
可是对于卢氏来说:她的丈夫已经死了!
而且死得那么惨!!!
卢氏如何还舍得责怪他?
舍不得责怪宋缘,那么,当然只能迁怒旁人——就好像庞老夫人当年无法再辖制改嫁去王府的韦梦盈,便将满腔怒火发泄在嫡亲孙女宋宜笑身上一样。
“韦氏我不会放过。”卢氏望着哑口无言的庞老夫人,露出一个温柔的笑靥,眼神却冷若严霜,“但婆婆您,也应该付出您应该付出的代价!!!”
第三百五十八章 罪魁祸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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