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深夜,明月当空,照得青石板大街一片雪白。两旁高墙迤逦,树影横斜,夏虫欢鸣,远处蛙声如鼓,隐隐还可听见城中客栈传来的喧哗与笑声。放眼望去,民舍灯光星星点点,不少城民还在赶著准备明日的庆典。对于雷泽城,这将是一个不眠之夜。
但对于许多别有用心的人来说,这一晚将会纷纷行动,比起白天更热闹几分。
比如,蚩尤和六侯爷一行就准备翻墙进入雷神宠妾宁姬的香闺无尘阁,此人深受雷神喜爱,而又是六侯爷的老相好,正是打探虚实的最佳对象。
趁着拓拔野和烈炎等人近乎正大光明的闯进雷神府、吸引走岗哨的机会,蚩尤和六侯爷等人潜入府中,然后改头换面,假冒府中巡卫和金族乐师接近无尘阁。
宁姬酷爱音乐,尤喜弦音。雷神为她四下搜罗曲谱,更是人所尽知。而金族乐师素有盛誉,连日来为庆雷神寿典,已有不少金族城邦进献乐谱。
几人就这么顺利的来到无尘阁外,碧绿的草坪犹如地毯般绵延铺展,巨石点缀,花树寥落。
草坪上星罗棋布许多橘黄色的琉璃灯,光晕柔和,宛如梦幻。
其间一条水晶小径婉蜒曲折,通向中央幽碧大湖。水晶路下乃是一条溪渠,水光摇曳,衬著琉璃灯更加迷离变幻。
水晶路连著水晶九曲桥,直达湖心小楼。那小楼出水悬空,无所依傍。以水晶石、玛瑙与西海寒冰岩构建,亭亭玉立,宛若睡莲。周遭错落浮立著碧绿色翡翠亭榭,犹如荷叶,层叠铺展水面。
远处湖面,莲叶漫漫,芙蓉点点,与这无尘阁交相映衬,不分彼此。
碧空如海,圆月挂在水晶担角,玲珑剔透。一切澄澈宁静,像是飘摇于水上的清梦。
众人临风而立,水气清新,尘心尽涤。一时蚩尤三人险些连来此处的目的都记不起来,胸中杀伐之气一扫而空。
御风之狼生平狼迹无数,见过的宫殿园林不可胜数,虽然奢华远胜于此的为数不少,但这般简单淡雅,清丽脱俗的却没有几个;一时也看得呆了。
六侯爷故地重游,许多往事涌上心头。宁姬那缠绵温婉之态,恍如眼前,心中升起暖意柔情,传音微笑道:“若非这样的洁净之地,又怎配得上宁姬?”
忽听铿然声响,从那小楼上传来古筝之声。
水波荡漾,月轮破碎。那筝声寥落悠扬,袅袅辗转。
六侯爷微微一怔,皱起眉头,眼中闪过惊诧之色。蚩尤见他脸色有异,心中一沈,传音道:“怎么了?”
六侯爷喃喃道:“奇怪。”传音道:“琴声寄语。你听这筝声,刚正凌厉,竟然含有杀伐之音。宁姬……宁姬何时会弹这种曲子?”
蚩尤侧耳倾听,他虽不通音律,但也听出那筝声隐隐夹带金属之音,铿然跌宕,与这柔和清雅的湖畔夜色大大相冲,心中登时也起了不祥之意。
筝声急奏,如密雨残荷,飞瀑漱石。
三人提著灯笼,在那急促凌厉的筝声中朝无尘阁走去。
筝声越来越快,越来越铿锵激越,仿佛铜珠飞溅,金石交迸。
九曲桥下,碧波摇荡,冷月无声。蚩尤三人如在暴雨中疾行,耳旁脑海,都是那簌簌琴声。
楼上一个女子淡淡道:“来者何人?”
声音清雅温柔,在肃杀的筝声中听来,更加悦耳婉转。六侯爷全身一震,脸上慢慢地漾开笑容,眼神温柔,低声道:“相别几年,声音还是这般动听。”紧张的心情突然松弛下来。
蚩尤大声道:“金族乐师,给宁姑娘送乐谱来了。”
突然“铿”地一声脆响,弦断指停,余音缭绕不绝。湖水粼粼,银光摇曳。
过了半晌,那女子淡然道:“上来吧!”
无尘阁水晶门缓缓打开,两个俏丽的丫头提著琉璃灯袅娜走出,脆生生地道:“金族乐师,随我们来吧!”
六侯爷大喜,整整衣冠,大步上前。蚩尤二人正要随行,一个穿著鹅黄裙裳的丫头瞪眼道:“你们在这候著!一点规炬也没有。”
蚩尤一楞,只好和御风之狼在九曲桥倚栏站定,目送六侯爷随著两个丫头走入无尘阁中。
“当”地一声,水晶门重新关上,灯光晃动,朝著楼上移去。仰头上望,楼阁层叠横空,晶莹剔透,依稀可以看见人影。
两人心中微微紧张,不知六侯爷此去温柔乡,重会旧情人,能否顺利套出口风?看了半晌,脖颈发酸,索性倚靠栏杆,静侯六侯爷凯旋。
湖面波光轻荡,远处岸边,丛林漆黑连绵,亭台交错,灯火辉煌。
忽然听见对岸传来若有若无的喧哗声,隐隐还夹杂著兵刃交加的声音。两人心中大奇,难道竟有人跑到雷府中捣乱?或者是拓拔野、烈炎与雷神话不投机,已经交起手来?
一念即此,心中大凛。
西门附近有人大声呼喝,刀光闪烁,转眼间又有数十名哨卫朝东边奔去。
蚩尤心道:“倘若拖把和烈小子当真与雷神动了手,那就不必客气,跳将上去,将那宁姬截走,问个水落石出。”
时间往前推移,就在蚩尤等人往无尘阁潜行之时,另外一边的拓拔野和烈炎被雷神请入雷府主楼“光明殿”中。
在那里,两人见到了水族圣女乌丝兰玛和木神句芒。前者是一个穿著黑紫丝长袍的美丽女子。黑发高髻,碧眼清澈,浅紫色的花唇牵著淡淡的微笑。十指修长纤巧,指甲黑色。赤足如雪,脚趾也尽为黑色。腰上系了一条长长的丝带,拖曳在地。虽然著装素淡,但华贵之气却迫面而来。后者头戴碧纱冠,身著青衣,面如冠玉,三络青须,看起来温和有礼。
而雷神乃是一个魁伟老者,黄发若金,青裳飘舞。身高十尺,龙行虎步。目光澄澈有神,脸上虽然皱纹遍布,但瞧起来却是精神熠熠,丝毫不显老态。
太湖雷神位列大荒十神,乃是木族两大神位高手之一。年轻之时,脾性暴烈易怒,动辄以“雷神锤”、“风雷吼”邀战天下。最著名的一战,乃是在东海之滨孤身大破南海七十二蛟,锥杀南海第一凶兽棘剑天魔龙。
也曾因一己私愤,竟锥裂天南山,崩石流土,卷没了附近的几个村庄。六十年前,因不服神帝之尊,公然挑战,被神农在太湖之上一剑击败,从此凶焰大敛,性情始转。六十年来修心养性,与年轻之时判若两人,但骨子里的豪勇刚烈,却未曾改变。
后来烈炎说道本族琉璃圣火杯失窃之事,还没有道出自己的怀疑,被烈炎安置在住处的米离、吴回却擅自叫上烈烟石等火族之人和其它四族使者闯进雷神府中,引出乱子。
米离、吴回两人要求雷神取出长生杯对质,自觉问心无愧的雷神慨然而应,数百人向着雷神藏匿长生杯的无尘阁行去。
无尘阁外,雷神仰头道:“宁姬,有贵客来了,请开门吧!”一连叫了三声,均无回应,四下死一般的沈寂。
众人面面相觑,均觉不妙。雷神脸色微微一变,身影闪动,刹那间御风飞起,直没顶楼水晶窗;有人叫道:“别让他跑啦!”吴回、句芒、乌丝兰玛等人接连掠起,疾追而去。拓拔野与烈炎不假思索,踏步凌空,尾随而入。
众人撞开水晶门,潮水般涌入。惊呼之声登时大作,那晶莹精巧的石阶上竟横七竖八地躺了几具丫头的尸体,鲜血纵横滴垂。
拓拔野瞧著宁姬香闺中狼藉惨状,心中惊怖,不知此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见句芒、吴回等人也是满脸惊诧之色,更是惊疑不定。
雷神楞楞地站了片刻,突然嘶声大吼道:“宁姬!”叫声狂烈,楼下疾奔上楼的几个火族使者登时被震得肝胆欲裂,骨碌碌地摔滚下去,压倒了一片。
雷神猛地转头望向地上,右指一弹,一道菱形碧光嵌入地中。他双掌螺旋,碧光旋舞,“喀嚓”一声,那地砖徐徐移开,露出一块玄冰铁板;他双掌再一交错,那道碧光缓缓转动,玄冰铁板随之移开,露出幽深的入口。
雷神径直跳入,拓拔野等人纷纷尾随而下。
雷神一边往下疾走,一边又以那光钥开启了三道玄冰铁板。
密道尽头,乃是一个大厅。出乎众人意料之外,那厅中空空荡荡,并无一人。正中的玉石台上一个开启的匣子,在灯火中显得孤单寥落。拓拔野和烈炎对望一眼,如释重负。
吴回冷冷道:“雷神,你不是要给我们看长生杯吗?”雷神面色怪异,眉头慢慢地拧到一处,眼中闪过恐惧的神色,蓦然大步朝那玉石台后走去。众人满心狐疑,缓缓跟上。
雷神走到那玉石台后时,突然全身凝固,面色煞白,低声道:“宁姬?”一连叫了几声,面色越来越白,双手竟然开始簌簌发抖。
众人心中惊疑不安,慢慢地围拢而去。突然齐齐惊呼,只见雷神缓缓弯下腰,抱起一个全身****、鲜血淋漓的女尸来。
句芒失声道:“宁姬!”
一时厅中一片沈寂,只听见密道处接连不断的脚步声。
雷神抱著宁姬的尸体,彷佛冰封了一般,半晌动也不动,眼神中又是苦痛又是惊疑又是迷茫。
不知过了多久,吴回突然厉声喝道:“圣杯呢?”
雷神充耳不闻,只是呆呆地望著怀中宁姬的尸体。
吴回冷笑道:“既然这密库的钥匙和开启方法只有你和宁姬知道,除了你,还有谁能将她杀死在此处?你以为杀人灭口,将圣杯转移,便能推得一乾二净吗?”
几个火正兵也跟著随声附和,大肆声讨。
拓拔野见他殊无同情之心,落井下石,再也忍耐不住,嘿然笑道:“火正仙以己之心度他人之腹,倒真是体贴得很!这里空空荡荡,连半个杯子的影子也没有,火正仙却偏生能瞧出来龙去脉,厉害厉害。”
吴回冷冷道:“要证据吗?那我便给大家看看证据!”转身对松竹六友道:“六位,当日雷神收到空桑转世敬献的圣杯之时,你们恰好就在雷神身边。六位素来刚直不阿,请你们凭藉良心,告诉大家,那日匣中装著的,究竟是长生杯,还是琉璃圣火杯?”
松竹六友脸色大变,互相望了片刻,瞧瞧众人,然后纷纷将目光投向雷神。
句芒沈声道:“诸位在本族中都是正直君子,此事相关重大,万请从实道来!只要各位说出真话,无论什么后果,句芒愿意替你们承受。”这话说得大义凛然,登时引起一片喝彩声。
松竹六友望著雷神,额上沁出密密的汗珠,摇头不语。
乌丝兰玛柔声道:“六位是不敢说呢,还是不肯说?”
“啪!啪!啪!”
“呵!呵!呵!”
一阵掌声和银铃似的笑声响起,在如此环境下显得如此突兀,不合时宜。
只见王笑然和纤纤的身影显现出来,王笑然大笑道:“精彩!各位的表演真是精彩极了,为了这一天准备了许久了吧?”
吴回厉声道:“你是谁?”
纤纤撤下罩住面容的纱罩道:“我不就是你所污蔑的那位盗走琉璃圣火杯的妖女嘛!”
见此,句芒、乌丝兰玛和吴回均感不妙,三人直接出手,想要擒下王笑然和纤纤两人。
王笑然伸手一指四道流光闪现,分别来到三人面前。其中最强的句芒额头上印上一道黑白流转的太极图,身上捆缚着五色转轮的五行环。
至于稍弱的乌丝兰玛和火正仙吴回,直接各自被一道【五行环】神通镇封,三人重头到尾都毫无还手之力。
到不是三人真的如此之弱,要知道他们中木神句芒可是实打实的真神级高手,乌丝兰玛和吴回也是小神级中的佼佼者。
之所以在王笑然手中连一招都走不过,实在是没有料到王笑然的神通如此厉害,完全没有任何防备。不然,王笑然一定需要费上不少的手脚。
这一手,立马震住了进入密室的其他数十人,密室中鸦雀无声,落针可闻,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见此,王笑然满意的点点头。
“蚩尤,你们出来吧!好好的告诉剩下的这群蠢货,他们是怎么被人利用,耍的团团转。也让这几个人知道,他们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是多么可笑。我们【太一道宫】可不是任人揉捏、泼脏水的,想栽赃陷害,首先要能够承受失败的反噬。”王笑然淡淡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