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庭院深处,香炉瑞蔼,一盏八面琉璃镜的气死风灯,在墙角悬挂,散出晕黄色的光晕。
一张桌子,几张矮凳,旁边摆布着几样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家具。一个看上前病怏怏的青年,一只手放在桌上,坐在桌旁,旁边立着一名靓丽的侍女。
甘玉书领这岑飞虎来到青年面前,介绍道:“这位就是正气盟的幕后之人。”
岑飞虎略有一些惊讶,如果不是深信甘玉书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骗他,如果不是雷鹤道人就站在外面,他甚至以为这是一个玩笑。
在背后联合起各方势力的,竟然是这样子的一个青年?他抱了抱拳:“原来是正气盟盟主!”
“不是盟主。”那青年缓缓的站起,他身后的侍女上前一步,生怕他随时倒下的样子。他有气无力的道:“岑捕头误会了,正气盟并没有盟主,它的存在,只是为大家讨回一个公道,为这朗朗乾坤,伸张一口正气,等公道讨回之后,正气盟也有没有存在的必要。”
岑飞虎自然知道,正气盟乃是以全清派为对头,全清派背后的龌龊手段,他心中又何尝没数?
现在,正气盟摆明了,一等全清派覆灭之后,就会解散的态度,从三法司衙门的角度来说,自然也是一件好事。
岑飞虎抱拳道:“敢问阁下名号?”
那青年一阵急咳,身后的侍女将他扶住。
青年道:“名字,还请允许在下保密,至于名号,我其实并非江湖中人,为了方便,底下人将我称作病公子,岑捕头也这般称呼就好。”
岑飞虎疑惑的看向甘玉书。甘玉书道:“他虽是正气盟组建的幕后之人,但却不会丝毫武功。”
不会武功?岑飞虎暗自惊讶,他原本以为,正气盟的幕后人物,必定是个至少也在一流顶尖的江湖高手,没有想到竟然不会武功?一个不会武功,如此病怏怏的人,居然能够让正气盟底下的那些三教九流,听从他的号令行事?
他沉吟一阵,忽道:“公子看起来,似乎有重病在身?”
青年长叹一声,道:“幼时积下的沉疴,也曾拜访过名医,说我恐难活到明年春季。”
岑飞虎道:“我也略通一些医术,公子可否让我为公子把把脉?”
青年毫不在意的,重新坐下,生出手:“岑捕头请。”
岑飞虎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把手指搭在对方腕脉上,凝神不语。
甘玉书往青年看了一眼,暗自担心。他自然知道,这“病公子”就是宁江,宁江的身边,竟然有人精通这般出神入化的易容术,以至于连岑飞虎都未能看破,的确是让他意外。然而,易容也就算了,现在竟然让岑飞虎当场把脉……这个会不会做过头了?
岑飞虎以前可是江湖上的名侠,现在则是三法司衙门的名捕,宁江有病无病,怎可能瞒得过他?
只是再行看去,却见岑飞虎一阵沉默之后,将手收回,叹道:“公子还需保重身子,避免操劳。”
“病公子”无奈的道:“操劳也好,不操劳也好,寿命都在那里,还不如趁着还有一点时间,做些于国于民,有利之事。”
岑飞虎动容:“公子之豁达,岑某佩服。”他已探出,这青年的确是不会任何武功。世间的武学,不外乎外功与内功两种,这少年身体羸弱,一看就知道不是横练之人,气脉无力,显然也不曾修炼过内力。更重要的是,脉象杂乱,的确是重症在身,恐怕是真的活不了多久。也正因此,对于青年此刻隐瞒真实身份的行迹,他也开始真正理解,毕竟是个连普通人、随便拿把菜刀就能轻易杀掉的病书生,得罪的又是全清派那种江湖势力,不小心也不成。
青年道:“生死有命,捕头无需为我担心。我此番让甘兄将捕头请来,其实是另有一件要事。”让身边侍女将一本簿本放在桌上:“捕头请看。”
岑飞虎翻看之后,色变道:“这个是……”
青年开始将京城里隐藏着大量的拜火教徒,全清派与拜火教勾结之事,逐一说出。他明确告诉岑飞虎,就是因为找到了这份名单,他才开始组建正气盟,对付全清派。
如果说,岑飞虎原本还会有些怀疑他的真实用心,现在知道这青年寿命不长,根本活不了多久,正气盟又是只以对付全清派为目标,随时都会解散的临时性组织,对他自然已不再怀疑。只是在得知这些内情之后,心中不免震惊。大周王朝各地帅臣的名单已经兵力驻扎,如此重要的资料,竟然会落在拜火教的手中?他们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及至青年拿出另一份名单,他更是难以置信:“这些全都是拜火教徒?”
青年道:“还未一一证实,不过十有**。”这份名单,与他最早给甘玉书看的名单,其实还是有些不同,有一个人的名字,已经被他拿掉了。
岑飞虎看着青年:“昨晚那蝙蝠公子杀掉的人,全都在这个名单里……”
病公子道:“我们也不知那蝙蝠公子的真正来历,只是探出,他应该是拜火教的强敌。殿试前的那一夜,不知因何原因,拜火教精锐尽出,带着那头怪物追杀他,结果反被他杀了许多人。如果我没有猜错,昨晚恐怕是他对拜火教的报复。”
岑飞虎自然也知道,殿试前那一晚外城的动荡,只是没有想到那头怪物竟然跟拜火教有关。
他看着这青年,沉声道:“公子将我请来的用意是……”
“并无任何用意,”青年缓缓道,“正气盟只是为对付全清派而设,全清派一灭,正气盟也会解散。在那之后,我也会离开京城。然而拜火教在京城暗藏眼线之事,总该有人知晓。我对捕头大人并不了解,但是甘兄愿意相信捕头大人。是以,我让甘兄将捕头大人请来,并非想让捕头大人做些什么,只是此事实在事关重大,三法司衙门也得有人知晓,至于接下来岑捕头会如何做,甚至是否会相信我,都不是我管得了的。”
一阵急咳,挥一挥手:“送客吧!”
他身后的侍女道:“两位请!”
岑飞虎、甘玉书一阵错愕……就这样?
***
走出宅院的时候,雷鹤道人已经如同挺拔的松树一般站在那里。
岑飞虎向他抱了抱拳,方才与甘玉书一同离去。
原本以为,在告诉了他这么重要的消息后,那为病公子必定会另有所求,谁知对方就这样把他赶了出来,一副“我已经告诉你了,你爱信不信”、“不要再来烦我”的架势,让岑飞虎颇有一些无语。
纵连甘玉书也没有想到,宁江竟然就这般放过正气盟与三法司衙门合作的大好机会,摇头苦笑。
两人走在路上时,岑飞虎低声道:“甘兄,这位病公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甘玉书摇头道:“虽然我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却也没有办法回答你,如果非要我说的话,大概也只能用‘高深莫测’四字来形容吧?”又问:“关于拜火教之事,岑兄打算如何处理?”
岑飞虎面容阴冷:“不管我信不信他,朝廷的重要情报被泄露乃是事实,此事我无论如何不能不管。”紧接着却又皱了皱眉:“但是,单从正气盟给的这份名单,还是无法看出,拜火教到底是如何弄到这样的情报。”
甘玉书低声道:“实不瞒你,这位病公子也是因为同样的疑惑,方才将我找上。岑兄,我且问你,普通人在知道这件事后,第一个怀疑的目标是哪里?”
岑飞虎道:“自然是兵部!”
甘玉书道:“不错,出了这样的事,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第一个怀疑的,肯定是兵部中有人泄密,然而岑兄再想想,实际上,还有一个地方,同样有可能接触到这样的资料……一个在我大周王朝,没有半分权势,也参与不了任何朝政大事,甚至对许多人来说根本不存在,但却能够接触到这些情报的机构!!!”
岑飞虎一个错愕,紧接着目光闪动:“你说的是……枢密院?”
***
甘玉书与岑飞虎走后,宁江在秦无颜的帮助下,以易容术换了一个模样,同样离开了这里。
走在路上时,秦泽出现在他的身边,将一份情报悄悄递给他,然后转身就走。
宁江打了开来,这是一份京城的简略地图,地图上画了好几个点。
他的嘴角溢这一丝冷笑。
昨晚,他当然并不只是仅仅只因为冲动,就杀掉司徒蕾、方访晴、邬雨秋三人,甚至使用那般残忍的手段。
他是故意威慑拜火教。
拜火教对绮梦所做的事,与其说是想要害绮梦,不如说是,想要把绮梦洗脑,让绮梦跟程雅丝、司徒蕾等人一样,成为拜火教徒。
但是这其中颇有一些古怪,那就是,为什么拜火教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冒着一定的风险,去对绮梦下手?绮梦可是天子的妹妹,是大周王朝的长公主。拜火教刚刚经历了殿试前那一晚的重创,与他们狼狈为奸的全清派,又死了主心骨。
这个时候,拜火教原本应该安安分分才对。
在这个时候,都还要急于吸纳新血,那就表示,他们有迫不得己,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
然后,他想到了,那个时候,他通过火魂藏在暗处,偷听程雅丝、春笺丽、司徒蕾谈话时,她们所提到的一个名词……善女神的候补处女。
——“我已经是嫁了人的人,你们两个都有机会成为新一代的善女神,应该好自为之,莫要自误!”
那个时候,程雅丝曾对春笺丽、司徒蕾说出这样的话。
善女神的候补处女……善女神出世……他盗取九龙杯的那天晚上,一口气杀掉了春笺丽的五个同伴……如果她们也都是“候补处女”……拜火教死掉了五个候补处女……拜火教急于吸纳新血,甚至不惜把主意打到鸾梅长公主头上……秦抱朴秦老对他提到的“往事”……
所有的线索,终于黏合在了一起。
拜火教的善女神即将出世,善女神出世的仪式中,必须要有足够的“候补处女”。那个时候,春笺丽想要对小梦动手脚,那其实不是什么术引,那大概只是拜火教吸纳新血的某种“测试”,小梦没有能够通过他们的“测试”,于是他们也就没有再把主意打到小梦头上。
唯有通过他们的“测试”的人,才有资格……又或者是才有可能,成为“善女神的候补处女”。
鸾梅通过了他们的测试,所以她们开始“展”鸾梅……而且看这样子,恐怕还是“重点展”。
明明知道时机不对,他们还是要冒着这样的风险,可想而知,善女神出世的事,对他们来说事关重大,不容有失。
在这种情况下,他昨晚再杀三名拜火教徒,剩下的人疑神疑鬼,不知他何时还会继续下手,更不知他到底是怎么弄清她们的身份背景,于是,剩下的候补处女,将不得不开始转移。
虽然,事实上,宁江以“蝙蝠公子”的身份杀掉的,只是已经被确认了的三人,春笺丽又被他放过。而名单上的其他少女,到底是不是拜火教徒其实只是存疑。
但是没有关系,“蝙蝠公子”的心狠手辣,出他们意料的反扑,已经威胁到了隐藏在暗处的那些人,迫使他们开始动作。
当然,宁江也可以考虑,按着春笺丽的建议将鸾梅“吃掉”……现在他开始相信春笺丽真的是在为他着想。
但是那恐怕是治标不治本的手段,程雅丝同样是嫁了人的,虽然她不是“候补处女”,但依旧是最虔诚的拜火教信徒。这就意味着,吃掉鸾梅,最多只能斩断她成为善女神的可能性,并不能阻止她被拜火教洗脑。
最好的办法,还是直接把拜火教在京城的势力连根拔起。
回到宅院,他拿出画着脑图的蜀笺,又将秦泽刚才悄悄递给他的情报,全都记在了蜀笺上。
他在蜀笺上,画出许多纵横交错的线条,然后,他慢慢的踱到外头院中,拿着蜀笺,目光越过石墙,往远处眺望,那英俊的脸庞,露出充满杀意的冷笑……找到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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