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慢慢的驶离了长公主府。
宁江从车窗里探出头去,向后方立在府门的台阶上,提着灯笼往他看来的鸾梅挥了挥手。
四月底的天气一片炎热,白日里积下的热气,从地面腾起,却不及他们此刻的内心温暖。
马车到达景龙门的时候,宵禁已经开始,不过宁江原本就是奉了懿旨前往皇城,两名皇城派出的侍卫表明身份,登记过后,马车便继续前行。
到了染水河边的宅院,让秦无颜与秦小丫儿将御赐的金银绸缎搬入屋中,给了两位侍卫大哥喝酒钱,马车离去后,宁江进入屋中。
此刻,小梦也早就已经回来,兄妹两人聊了一会天。等妹妹睡去,宁江洗过澡后,在自己的房间里,继续拿着那本,仔细研究。
这本,显然是由百子晋亲手抄出,又分作上、中、下三篇,分别是“太公兵法”、“太公阴谋”、“太公金匮”。
宁江暂时自然没有多少时间,将它钻研透彻,只是先粗略的扫了过去。
昨晚,他已经将“太公兵法”快速的浏览了一遍,并且开始明白,为什么百子晋的祖父与父亲,虽然一个只是秀才,另一个连秀才都不是,却能够成为当世之名将,很显然,他们靠的就是这本兵书。
这“太公兵法”的确是兵家之玫宝,虽然宁江觉得,在某种程度上,这也是非常悲哀的一件事,一本起码写了上千年的兵书,到现在也都还有用,由此可知,在独尊儒术后的这一千年里,于兵器、于兵法、又或是于整个科技文明,能够有多少进步?
文气制度,铸就了大周王朝八百年的太平,却也让大周王朝,在这八百年里死水一潭,几乎没有发生任何有用的变革。
当然,在另一个世界的历史上,也有着类似的现象,只不过这个世界更甚罢了。
在上一世里,宁江专注于武道与术法,不过他也很清楚,要想对付即将全面杀来的蛮族,以及更加可怕的蒙皇铁骑,单靠个人的勇武,作用实在是有限。这篇“太公兵法”,的确是弥补了他的短板,而在他的上一世里,百子晋这样一个不会武功的穷秀才,在对付蛮夷时起到的作用比那些宗师级高手都要大,以至于元魔皇都不得不派出手下大将大宗邪进行刺杀,靠的只怕也正是这本。
“太公兵法”是这个时代已经不被重视的兵家之秘法,也的确很有可能是出自姜子牙之手,但是“太公阴谋”,宁江怀疑,与姜子牙、甚至是与兵家全无关系,不过是假姜子牙之名所作,因为它所涉及的内容竟然是……遁甲。
当然,这只是宁江的猜测,就像在另一个世界、和这个世界的历史上,都有项羽这么个人。但是另一个世界的项羽,虽然号称“力拔山兮”,但其个人勇武最多也不过就是百人斩,真正厉害的还是他行兵打仗中的战术,以三万对上五十六万,居然能够大获全胜,其兵法之可怕可想而知。
而这个世界的楚霸王,却是真正的以一人之力挑战天下英雄,是纯武力上的万人敌,虽然最后被天下英雄群起而攻,陷入十面埋伏,但其“霸王一斩”之威名,可以说是千年不灭。
顺便说下,这个世界并没有刘邦,两个世界的历史,在战国结束之后,就已经出现了严重的偏差。
也正因此,宁江也不敢肯定这篇“太公阴谋”,是否真的就是托名之作,也许这个世界的姜太公,真的就是精通奇门遁甲的绝世奇才,毕竟,对这个世界的历史,他也有许多摸不透的地方。
这篇“太公阴谋”所记的就是遁界秘术,它是依靠山川地理、奇门五行的布置,发挥出神秘力量的秘法。对于遁甲之术,宁江倒是原本就有相当的基础,在上一世里,他也曾尝试着,想要通过遁甲之术来破碎虚空,而最后之所以选择在泰山一剑破碎,也是因为,从遁甲的角度来看,泰山集神州之气运,另外,如果将整个华夏视作一整块巨大的风水宝地,那破碎的文帝星宫,恰恰是那“遁去的一”。
这篇“太公阴谋”却要比他上一世里所学的遁甲,高深了不知多少,以至于宁江将它看完之后,猛的一拍大腿……早就应该把它打开的。
这本高深莫测,普通人就算用尽一世,也未必能够将它研究明白,百子晋让他金榜题名之后,方才将它打开,就是怕宁江沉迷其中,误了科考大事,毕竟在这个时代,科举才是唯一的征途,其它一切都是奇巧淫技。
但是对于宁江来说,如果他早点得到这本,他甚至不需要上京考科举。
只要有这本在,就算不参加泰山封禅,他也有其它办法,阻止元魔皇击溃文帝星宫。
这也是他傍晚跟绮梦说那番话的原因,因为,既然有这篇在,他现在就可以离开京城、直接进行他的下一步了。
当然,想是这般想的,但既然已经到了京城,也就不急在一时。
在京城里打出名气,仍然是一件重要的事,君不见中,宋江文不成武不就,但却走到哪里都有人纳头就拜,靠的是什么?不就是江湖好汉人人皆知的“及时雨”三个字?君不见里,刘备刘玄德每次打得全军覆没、到处逃窜,但不管走到哪里,都能够重新拉起队伍,靠的是什么?靠的是天下人都知道他的仁义。
宁江当然既不想做宋江、也不想做刘备,但他知道,名气的确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既然要做大事,那首先,就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他,而在儒道独尊的这个时代,金榜题名就是最好的招牌。
另外,就算要走,也得先把京城里的全清派铲除掉去,拜火教的那些人也得一个个的挖出来。
他慢慢的踱到窗前,推开窗子,右手拿着书卷,轻轻的置在背后,看着外头的夜色,月末的月牙儿,洒下来的月光,比昨日又暗淡了一些,清清冷冷的铺在地上,犹如一片银霜……
***
天亮之后——
“我在做什么啊?”一个少女忽的把手中的宣纸往帐顶一抛,抓着头发在屋中尖叫起来。
明明已经决定了,再也不去想他,再也不去找他,结果一个晚上就在这里念他的新词,睡都没办法睡着。
可恶,明知道自己想要跟他一刀两断,从此彻彻底底的,当成不同世界的陌路人,他就故意写出这么好的新词,害得她一个晚上都在想他,他是故意的,他绝对是故意的……
少女在床上一个翻身,趴在床沿,脑袋耷拉,秀发垂落,看着地面,长长的叹了口气。
写着新词的宣纸,与帐顶一个接触,又慢悠悠的飘下,落在她的身上。
他肯定是故意的……
这一天一大早,春笺丽就早早的起来了。
又或者说,其实昨晚根本就没有睡着。
洗漱过后,吃了早点,练了一会剑舞,在院子里散步般转了一圈,然后,对着梳妆台,精心的修着眉毛,试图掩盖掉昨晚留下的黑眼圈,贴了鹅黄,抹了唇红,换了一身干净的红衣裳。
在腰间将彩绦系好,结了个漂亮的彩穗,把放在桌上的宝剑斜斜的插在腰间,然后,给自己戴上轻薄的白色面纱,她就这般出门去了。
一路上,自也引来了许多男子惊艳的目光,只是这样的视线她早就已经习惯。是的,她是漂亮的,她也早就知道自己是漂亮的,也就只有那可恶的家伙,才不把她的漂亮当一回事……那可恶的家伙。
花了不少的时间,一路来到内城,进入启圣坊,前往长公主府。
少女已经做出了决定,她要报答那个少年救命的恩情。在偿还了这个恩情之后,她就再也不会去想他了……如果做得到的话。
天洪祭司已经决定,要给鸾梅长公主种圣血,不管最终鸾梅长公主有没有成为善女神,一旦成功的种下圣血,宁江与她几乎就没有可能在一起。
但是,种圣血,也是有可能失败的,就比如,她曾经尝试着为宁小梦“种圣血”,但是并没有成功。当然,以往,就算失败了,通常也不会被人发现,像那个时候,城外的染水河边,圣凰血方一接触到宁小梦的肌肤,就如同青烟一般冒起,这种事以前也是从来没有过的。就连天洪大人,在听取了她的汇报后,也只能猜测,之所以会发生这样的事,很可能与宁小梦自身所习的功法有关。
那一滴圣血,甚至还没有进入宁小梦体内就已经被排斥了。
而她现在,就是去为鸾梅长公主种圣血。
祭司大人的命令已经吩咐下来,所以她非去不可,但是她知道,这一次她一定会失败……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并不是每一个人的体质都适合圣血。
是的,她打算去虚应一下故事,回来后告诉祭司大人她失败了,鸾梅长公主的体质不适合圣血,这当然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反正,只有女子才能够拥有圣凰血,祭司大人应该也没有办法去查证。
昨日下午,她就已经作出了这样的决定。如果,那个时候,那个少年没有拒绝她,那就表示,鸾梅长公主在他的心中其实也没有那般重要,那么,她会按着祭司大人的吩咐,去为鸾梅长公主“种圣血”。如果,他拒绝了她,那么,她就会以这样一种方式来帮他,然后再也不跟他发生纠葛。
是的,她给了他选择的机会,虽然他选择的并不是她,但是她并不难过。
不管怎么样,她都会报答他的恩情……以她自己的方式。
少女走在启圣坊的古御道上,启圣坊住的大多都是王公贵族,就算在大白日里,也不是非常的热闹。一抬抬轿子来来去去,一群纨绔子弟看到了她,殷勤的前来邀请她一同去游湖,被她微笑拒绝。然后,不想被更多人看到的她,穿过了一条巷子,沿僻静处,踏着轻快的步子,就这般来到了长公主府前。
这段时间,她原本就时常前来,自然也不需要太过正式的通报。一名侍女将她引入了府中,告诉她,长公主正与客人在后花园中说话聊天。她心中想着,难道是宁氏兄妹也到了?
问了一问,知道不是,也就没有在意。
她就这般,迎着上午的阳光,闻着满园的花香,踏入了后花园,看到了远处亭中的长公主。
然后,她的心,犹如遭遇到严寒的冷风,莫名的就沉了下去。在她的前方,与鸾梅长公主在一起的,另有一个青年女子,与一个与她差不多年纪的少女。
那少女往她看了过来,带着神秘的冷笑……
***
“好!好!”皇城,集英殿内,一名男子拍案而起。
这男子乃是大理寺左寺丞,姓郭名节礼。
殿试的阅卷官,都是从朝廷上选出的饱学之士,在朝中担任的全都是要职。阅卷官一共有八人,这八人,在集英殿中各自分开,每一份卷子,都要轮流送到他们八人案前。八人对送到自己面前的卷子进行评品,分作甲、乙、丙、丁、戊五等,得“甲”最多的十份卷子会送到天子面前,状元、榜眼、探花这“三鼎甲”,就由天子在经过面试之后,从这十人之中挑选而出。
郭节礼,就是这八名“阅卷官”之一。
原本只是坐在这里审阅着卷子,突然间拍案叫好,引得周围几名随侍的官吏看来,不过按着规矩,他们并不能随意的接近放着殿试考生的卷子的书案,只能在远处看着。只见郭大人,手持一卷,连声叫好,摇头晃脑的,又把那卷子暗吟了一遍。他们彼此对望,心中想着,到底是哪位考生的卷子,能够让经纶满腹的郭大人这般喝彩?
郭节礼读完卷子上的诗后,赞叹不已:“单是凭着这首游子吟,哪怕不需要后边的赋,便已当得一个‘甲”字。”又把后边的赋也读了一遍,点头道:“不错!不错!”
拿起朱笔,在卷上右角写了一个“甲”字,又想着:“可惜,可惜,此诗胜出其它诗作太多,可惜并无‘甲优’,否则就是给他一个‘甲优’都不为过。”忍不住拿起卷子,又读了一遍。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