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江在以“破虚空”重生之前,便已是一个穿越者。
虽然在另一个世界里的那一世,他才刚上高中就被车撞死,但好歹也是接受过真正的九年制义务教育。
在后世中,许多人总觉得古人的东西更加难学,实际上并非如此,在那个科学大爆炸的时代里,所要接受的知识,远比古人繁琐和复杂得多。古人读来读去,基本上也就是四书五经,而后世光是数理化,某种程度上就已等同于天书。
要知道,在那个全民接受教育的年代里,高考是真正的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而在古代,一来人口要少得多,二来总体识字率差不多就是十分之一二,而其中真正算是“读书人”的更少,虽然也存在着强烈的竞争,但是在科学观、方法论上,后世学生中那早就已经习以为常的分析归纳法、在古代其实是并不如何被人掌握的技巧。
只不过是那个时代的学生,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教他们那么做的,他们习以为常,才不将这些技巧性的东西当一回事。
大周王朝的学子们,与宁江所知的那一个世界里的古人,在这一点上并无不同,完全是一篇篇的死记硬背,效力低下,而且一旦遇到拐弯抹角的题目,就难以应付。
而宁江教百子晋的,便是另一个世界的“科学学习法”,分析,归纳,画脑图,利用有效时间强化记忆而不是效率低下的死背。
尤其是把整体事物分成各个部分、因素和层次,从最基本的本质属性和彼此联系进行研究的分析法,以及从打散后的、看似杂乱无章的知识中寻找同一性的归纳法,这个在后世的科学家看来是理所当然的科学方法,在这个年代,几乎还无人触及。
以至于从未想过“书还能这么读”的百子晋,在掌握了这些读书技巧后,目瞪口呆,大有一种“你们城里人真会玩”的感叹。
在那之后,每当有人从百子晋身边经过,便会看到他,拿着一叠厚厚的、蜀笺装订成的“笔记本”,用细小、特制的炭笔在上面写写画画,有时,还会在一张宣纸上画上一个个的圈,圈里写着简短的字句,又用各种颜色的细小彩笔,将这些圆圈彼此相连,如同蛛网一般发散。
对这种名为“脑图”的东西,百子晋已经是佩服得不得了,他实在是不知道,宁江到底是怎么想出这种奇怪办法的,而将这种脑图与宁江所说的“纲领”、“中心思想”结合起来后,竟让他有种“读书原来是这么简单”的,不可思议的感觉。
难怪,两人明明年纪相当,宁江是“诸生之首”,而自己只能是“附生之末”,自己天天头悬梁锥刺股,却还是怎么都追不上时不时的陪着妹妹前去游湖看山的宁江,不但追不上,简直是被他越拉越远。
这“科学学习法”根本就是屠龙术啊!!!
竟然将这样的屠龙术教给自己,百子晋对宁江不但佩服无比,更是感激万分。在他看来,这种屠龙术不但不应该教别人,简直就应该当做独门秘技代代相传,而且只传男,不传女。
对着百子晋那崇拜的目光,宁江很想告诉他……你是有未婚妻的!
只是,宁江慢慢的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与百子晋,开始被人排挤了。
虽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宁江在临江郡的时候,与临江郡的其他学子原本就没有来往,而读书人抱团原本就是很正常的事,但是,如路知远,如与他同是临江郡新晋廪生的郁成益、澹星河、褒凯一、树光亮等人,大家不管怎么说,也是同一个郡里出来的,现在在同一个地方入学,抬头不见低头见,就算算不得朋友,彼此打打招呼也是很正常的事。
但是此刻,他们却似是唯恐避他而不及。
相比之下,百子晋的处境却是更加糟糕。
刻意排斥宁江的,不过是那些他原本就不想打交道的学子,他没有精力,也没有时间跟这些人呼朋唤友、花天酒地。如果他没有能够通过泰山封禅挡住元魔皇的那一击,为大周王朝守住半壁江山,那这些人,也不过就是蛮夷的铁骑和大刀下的炮灰。
如果他成功了,那接下来,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而这些人,并没有表现出值得他为了将来的战乱,提前拉拢的能力,也没有像百子晋一般,在他重生前的那一世里,即便是不关心战局也时常听到的声名。
从这一点来说,这些人刻意的疏远他,对他来说完全没有坏处,甚至是让他觉得清净。
但是排斥百子晋的,并不仅仅只是学子,甚至还有那些经学讲师、教授、学事……这就有些古怪了。
那一日,天空下起了暴雨,高墙外的崆山,在阵雨中迷蒙,乌云叠嶂,隐隐约约间,有雷光隐现。
朗朗的读书声,从学室里传来,远处红色的屋檐下,百子晋低头垂手,一名教授站在他的面前,手中握着圣贤书,对着他喝骂。
许多路过的学子,好笑的指指点点,有人低声讥笑几句,又往另一边的宁江看去。
宁江双手抱胸,看着正在挨训的百子晋,无奈的摇了摇头。在他的右手边,雨水从屋檐刷下,形成透明的雨幕。交错而来的视线,汇聚在他的身上,让他觉得明明一直都很低调的自己,就像是黑夜中的明珠,不知不觉的就被关注了。
另一边的拐角下,那名教授拿着一张蜀笺,对着百子晋大骂了两声,直接把蜀笺撕成了碎片,扔在了百子晋的脸上。
实际上,在宁江看来,百子晋的挨训,纯属无辜。
这名教授在课上讲的是大周律法《重祥定刑统》,百子晋按着宁江所教的学习方式,在课上认认真真的画重点,做笔记,结果,那教授在课后拿起百子晋的笔记,见上面画着一个个圆圈和线条,便说百子晋是在学道士“画符”,又见百子晋的书上,用炭笔大大小小写了不知多少的小字,更是勃然大怒,骂他身为读书人不知爱护书本,把他抓去大骂一通。
平心而论,如果是在另一个世界,像百子晋这种堪称典范的三好学生,不知多少老师喜欢,上课专心听讲,认真做笔记,勤奋用功,日日精进,哪个老师会不喜欢?
至于在书上划重点,写心得,这都不是事,反而要是谁的书太干净,那就表示根本没有认真学习。宁江还记得,在他的第一世里,语文老师最爱做的事就是定期把大家的书一个个翻过去,谁的书要是空空白白干干净净,那根本就是没认真上课,是要挨批的。
但是在这里,那教授举着圣贤书大骂百子晋身为读书人却不爱书云云,百子晋自然也只能低头附耳,不敢吭声。
至于百子晋画的脑图,直接被那教授当成画符,差点唾了他一脸,而百子晋也无法向其解释分析归纳、放射性思维、学科思维导图等连他自己也是刚刚学到的神奇秘法,更可况,他一直觉得,宁江将这种“独门秘法”传授给他,那是对他的信任,没有得到宁江的同意,他不能教给任何人,即便是将来有了儿子都不能传。
对着那教授的辱骂,自然也就只能低头,不敢解释,更不敢抗辩。
那教授却是越骂越起劲,骂百子晋能考中附生都是走了狗.屎运,骂百子晋自不量力,真以为自己能够中举?甚至骂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把百子晋骂了个狗血淋头,好一会,那教授才哼哼的去了。
等那教授走了后,宁江方才上前,与百子晋一同沿着屋檐,往远处走去。
此时,阵雨已经慢慢的小了一些。在路上,宁江问道:“子晋,你在郑府过得怎样?”
百子晋低声道:“尚书大人愿意收留我与祖母二人,我已极是感激,涌泉之恩,不敢或忘。”
宁江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虽然他知道,百子晋在郑府,恐怕是过得并不好。一个很简单的道理,百家与郑家本是世交,百子晋的祖父对郑家曾有大恩,百子晋又是郑安的未来女婿,在这种情况下,百子晋对郑安的称谓,按理说至少也应该是“郑伯父”,而非是最为客套的“尚书大人”。
此外,百子晋虽然家道中落,但论起身世,祖父好歹是勋至国柱,父亲做到了上轻车都尉,怎么说也是将门虎子。
这州学里,固然有许多高官子弟,但家世来历比他差的,却也不少,就比如宁江自己,充其量也就是在他这一次考中廪生后,高锁宁氏才能勉勉强强够得上一个“书香门第”,甚至连“书香世家”都不能算。
如果不是有人在暗中作祟,这些教授、学事没道理会如此针对百子晋,三天一小训,五天一大骂,简直就是刻意的让他在众学子面前丢脸出丑。
而在这种省城州学,能够拥着这种能量的,自然不是普通人,或者说,七品八品的小官,根本就指挥不动这些教授、讲师。
当然,因为没有足够的线索,宁江也只能进行猜测,虽然他觉得,这些刻意为难百子晋的教授、讲师、学事的背后站着什么人,其实也并不难猜。
说话间,前面大摇大摆的走来一伙青年,眼看着两边人就要撞上,宁江与百子晋只好让到一旁,紧贴着墙。为首的青年,真是铜州知军甘恺之子甘烈。
甘烈斜了宁江一眼,继续往前走去,同时笑道:“一个乡巴佬,作了一首诗,就自以为成仙了,带着他的跟班一天到晚画起符来,可笑,可笑。”
其他人亦是纷纷应和。
宁江与百子晋让了路,一同往前走去。百子晋低声道:“连累宁江兄了。”
宁江笑了一笑,这书院里的那些讲师,的确是刻意刁难百子晋,不过这甘烈,怎么看都是直接冲着他来的,跟百子晋没什么关系。
“啪”的一声,他打开折扇,摇扇笑道:“子晋莫要在意,不遭人妒是庸才,会这般遭人嫉恨,正说明我们两个……太、帅、了!”
百子晋一时间哑口无言,甘烈一伙回过头来,怒视着他们的背影,很想冲过去让他们脸上开花……帅你们的头!
宁江却又道:“小小挫折,子晋不用放在心上。岂不知,孟子有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苍蝇哼哼,这是对我们心志的磨砺,去跟苍蝇一般见识,那就是我们输了。”
百子晋侧身拱手道:“宁兄教训的是!”
两人拿起放在墙根处的伞,撑伞去了。
在他们身后,甘烈骂道:“什么东西……”
宁江与百子晋一同撑着油伞,走出唐虞书院大门。
百子晋摇头道:“宁江兄刚才可是在故意气他们?这却又是何苦来着,他们的父母都是本地的官长,你我在这里举目无亲,本该低调才是。”
“子晋你这般低调,他们又何曾放过你?”宁江笑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给他一拳。再说,子晋你也看到了,这些日子我何其低调,结果还是避免不了麻烦,可见形势逼人,非我所愿。我就像夜空中的那颗贪狼星,再怎么压制自己的光华,那闪闪的光辉,也实在是太过耀眼,不被人注目都难啊。”
百子晋:“……”还以为这家伙只是高调,原来他根本就是自傲啊。
竟然自比贪狼星,百子晋已经不知道该说他什么了。要知道,贪狼星可是紫微斗数中的甲级主星,在易学中,是北斗天枢中的智星和吉星,代表着强有力的统治,在道教的说法中,贪狼星总会在乱世之中降世,带给人们希望。
竟然自比贪狼星,你这是有多傲慢啊?幸亏自比紫微星是犯忌的事,否则你怕是要说自己是紫微星吧?
两人互相告辞,宁江往落佩湖走去,心中感叹……可惜自比紫微星是犯忌的事,否则真想说自己是紫微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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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江继续装B,大家猜猜,他下一首抄什么?小小的提示一下,原作者是位女子,但却是非常大气和充满想象力的诗词。^0^】